「 老闆,我単剃 ( 頭 ) 」,走進 「 珍妮髮型 」 我開門見山地說。
老闆顯然不是 「 珍妮 」,而是一個五小三痩的男人,不知是否我來得不是時候,電視里正在熱播 「 英超 」 足球,還是因為単剃頭只要8元的縁故,反正他的臉色一下子不「 珍妮」了。
從自己住的酒店走到衡山路口、建國西路上弄堂里的這爿髮廊只要5、6分鐘,看上去還象乾淨、正氣 ( 派 ) 的,於是,我就去剃頭了。
在上海方言里,關於剃頭的 「 頭 」 字的詞組不少。比如 「 苗頭 」,意 symptom of a trend , 爭風頭、別苗頭 ( 拉風比高低 ),講噱頭 ( 指有型 )、有花頭 ( 意略同前 ) 等。反正一句話,男人女人,「 頭 」 要頭等重視。
我対剃頭並不講究,因而也不那麼關心 「 頭 」。所以,算來已經21個年頭沒有在國內剃過頭,由此上溯,更有34年未踏進過國內、國外的理髮、美容店。
「 単剃不汰 ( 洗 )?」 老闆又一次向我確認。
「 不汰 」,我豪不猶豫。
「 不汰頭,不怕頭癢 ?」
「 就住在隔壁,回去就好洗頭,方便得・・・ 」 還未容我把話說完,
「 勿要瞎講啦,住在隔壁、単剃頭的戸頭 ( 人 ),我才 ( 全部 ) 認得的・・・」
「 外地,我從外地來!」 這回是我打斷了「 珍妮 」的話。
「 Oh~,格老 ( 難怪 ) 頭刨得像狗噛過的。」 老兄顯然很不屑。
從巨大的理髮鏡子里,「 珍妮 」老闆娘打量著我。
・・・
出得門來,我渾身一軽松,久違了的被剃頭的喜悅感覚。
只聽到有人追了上來,「 阿哥,不好意思,讓你不開心了,介 ( 那麼 ) 難聽的話,講你是外地人,」 說話的是「 珍妮髮型 」的珍妮老闆娘,「 伊 ( 他 ) 夜壺水 ( 指老酒 ) 喝多了,昏脫了!阿哥勿要放到心裡去・・・」
「 沒有的事,我是外地來的,又無沒講錯話,哈哈 」。
「 喔喲,看你這雙皮鞋,這身上的香味道,講是外地來的,你在唱我了!」「 珍妮 」 口歯伶利。
「 這雙皮鞋又怎麼啦?」 我倒反而也注意起自己的腳來了。
「 你講的住在隔壁,我聽得懂,阿拉那隻4男人的閑話千萬勿要當真,伊無沒眼睛・・・ 」
「 別、別 !不要再說了,這種話我聽多啦 ( ' ▽ ` ) !」
「 在哪裡 ?」「 珍妮 」發問道。
「 在・・・在村裡 ・・・」 有些為難,我於是搪塞。
「 什麼村 ?」
「 ・・・貝・・・貝殼村 」。
「 什麼!陪哭村?倍苦村?!介罪過 !」
其實,34年來,之所以不上髮廊、美容庁,是因為我歴來自己為自己理髮、剃頭,怡笑大方啦~ ♪ 就用這兩把寶貝剪刀。
34年前的 「 文革 」 中,家父被所謂 「 上層建築 」 的新聞出版系統趕去工廠 「 戦高溫 」,接受工人階級的再教育。
地點是延安西路上的上海理髮工具廠。好像足足九個月,毎周翻三班,一半是大夜班。好在家父是熬夜、爬格子出身,不過也是他的毅力過人。握筆的手,成了翻砂工的手。
正如革命樣板戲 《 海港 》 中講的,那年月是 「 廠裡頭有什麼,家裡就有什麼 」 的時代,工人階級対家父說,沒什麼可以拿回家,弄幾把剪刀拖回去吧。
「 我是臭老九,」 家父特地去了廠里的財務科付了錢:次品理髮剪8分錢一把,處理品削髮剪刀1角。
工人師傅收了發票,把正品剪刀特意磨破一點頭,交給家父。
兩天後,我頂著一隻鍋蓋頭去上學。怕什麼,小女生們都說我更帥啦。
從此我開始潛心學自己幫自己 「 剪 」 頭髮。苦心不負有心人,終於作新郎時,我也不用 「 麻煩 」 他人了。
出國后,我隨即鳥槍 「 添 」 炮。
當然,家父傳給我的剪刀絶対不換,那是金不換的財産。
自己為自己剃頭,這個慣例我也雷打不動,哪怕我一度日進斗金。
「 你不會再苦了 」,家父毎次看見我回家,毎次會査看一下我為自己理的頭髮,也毎次會重複這句老話。
在上海 「 珍妮髮型 」 剃頭,是一次例外,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