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漩渦中的冷靜與真誠
林徽因夫婦當時從歐溯回國后, 住在北京總布衚衕三號的一個四合院里。請華大學教授金岳霖就住在他們家的後院,遭受婚姻折磨的徐志摩也經常出入林家,這裡成了他的避風港。她家的客廳實際上變成了一個俱樂部和文學沙龍,經常集聚著一批文人墨客在此高談闊論。每當這時,正如費正清所說的:「她交際起來洋溢著迷人的魅力。在這個家,或者她所在的任何場合,所有在場的人總是全部圍著她轉。」林徽因令大家矚目,是個活動中心,因為「她是具有創造才華的作家、詩人,是一個具有豐富的審美能力和廣博智力活動興趣的婦女」。蕭乾也說:「她說起話來,別人幾乎插不上嘴。別說沈(從文)先生和我,就連梁思成和金岳霖也只是坐在沙發上吧嗒著煙斗,連連點頭稱賞。」而金岳霖則說:「她是全身都浸泡在漢朝里了。不管提及任何事物,她都會立刻扯到那個遙遠的朝代去,而靠她自己是永遠回不來的。」林徽因身邊大多是男性朋友,她的聰明和高傲隔絕了她和一般人的距離,幾乎圈內女性都對她敬而遠之。為此冰心曾寫過一篇《我們太太的客廳》諷刺她。但她並不在乎,還特意將從山西帶回的一壇陳醋送給冰心食用。由於林徽因喜歡交際的性格,產生一些意料中的故事便不足為奇了。
1931年11月19日,35歲的徐志摩乘飛機從南京到北平,途中遇霧在濟南附近的開山墜毀。林徽因聞聽十分悲痛,委託丈夫梁思成與幾個朋友親赴失事現場參與善後處理。梁非常理解妻子的心情,他帶回了一塊飛機殘骸上燒焦的木片作為紀念品。這塊焦黑的木片顯然被林徽因當做了一個生命的象徵,一直將它懸掛在卧室的正中央,「徐志摩」就這樣整整掛了24年,直到她離開人世。她發表《悼志摩》、《紀念志摩去世四周年》等文章,來懷念這位引領她走入文學殿堂並撞擊過她少女心扉的摯友,她說:「你的心情永遠是那麼潔凈;頭老是抬得那麼高;胸中老是那麼完整的誠摯;臂上烙有那麼許多不折不撓的勇氣。」「志摩認真的詩情,絕不含有絲毫矯偽,他那種痴,那種孩子似的天真實能令人驚訝。」對於這段感情她也勇於承認:「我們這一群劇中的角色自身性格矛盾,理智與感情量不相容,理想與現實當面衝突,側面或反面激成悲哀。」她給胡適寫信說:「有過一段不幸的曲折的舊歷史也沒有什麼可羞慚……從人事方面看來真不幸(指沒有結為夫婦),而從精神方面看來,或許恰是造成志摩成為詩人的原因。對於我自己來說,則是贊成不少人格上和知識上磨練修養的幫助。」她還特意指出:我的教育是舊的,我變不出什麼新的人來,我只要『對得起』人——爹娘、丈夫(一個愛我的入,待我極好的人)、兒子、家族等等,後來更要對得起另一個愛我的人。……這幾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著,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實上太不可能。也許那就是我不夠愛他的緣故,也就是我愛我現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確證。」(1932年正月初一致胡適)。她又給徐志摩的學生沈從文寫信說:「人活著的意義基本的是在能體驗情感。能體驗情感還得有智慧有思想來分別了解那情感——自己的或別人的!」(1936年2月27日《致沈從文》)「理想的我老希望著生活有點浪漫發生。或者有個人扣下門走進來坐在我對面同我談話,或是同我同坐在樓上爐邊給我講故事,最要緊的還是有個人要來愛我。我做著所有女孩的夢。」(1937年11月10日《致沈從文》)才華橫溢又柔情似水的林徽因,就這樣追尋著她與徐志摩那場難以忘懷的夢
徐志摩的死無疑對林徽因的感情世界造成了難以彌補的缺失,所以她要設法找回於萬一。徐志摩遇難后,她從新月社作家葉公超那裡聽說徐志摩的一個文件箱里有《康橋日記》和手稿,而這個被稱為「八寶箱」的文件箱讓凌叔華保管著,便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她想看看或許徐志摩筆下有自己幼稚可笑的影子。她曾在給胡適的通信中透露了心跡:「我只是要讀讀那日記,給我是種滿足,好奇心滿足,回味這古怪的世事,紀念老朋友而已。」(1932年正月初一給胡適的信)。哪知凌叔華因寫《徐志摩傳》,極欲佔有第一手。原始檔案」,以「遍找不著」和「在字畫箱中多年未檢」為由一再推託。林徽因很氣惱,請胡適出來調停,總算得到了那個「八寶箱」,但卻發現《康橋日記》中涉及到自己的部分全被裁去了,從此徐志摩的心路歷程沉沒海底。林徽因為此與凌叔華慪了好長時間的氣。
在徐志摩去世后的三年後的一個冬天,林徽因夫婦去浙南地區考察古建築,他倆回京時,火車途徑徐志摩的故鄉,在海寧站停了十多分鐘。巧的是這天正是11月19日——徐志摩逝世三周年忌日。林徽因步出車外,獨自徘徊在幽暗的站台上,想起與徐志摩相處的日子。往事潮水般地湧向心頭,禁不住潸然淚下……
老天是公平的,當他關閉一扇門時必然打開另一扇門。在徐志摩失事後的苦悶日子裡,有一個人經常陪林徽因聊天,談文學和哲學。這個人就是住在他們後院的金岳霖。他是湖南長沙人,比林徽因年長9歲,早年也在林留學的學校——美圉賓夕法尼亞大學學習過,獲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1926年回國任清華大學哲學系教授。多年來他和林徽因夫婦過從甚密,曾題贈他們一副對聯:「梁上君子,林下美人」。然而這種「鐵三角」有一天卻發生了傾斜。
1932年,梁思成從寶坻考察回來,林徽因哭喪著臉說:「我苦惱極了,因為我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不知怎麼辦才好。」梁思成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一種無法形容的痛楚緊緊抓住了他,彷彿血液都凝固了.,呼吸也困難起來。但他還是感謝妻子對他的信任和坦白。他想了一夜,覺得自己不如老金,沒有他那哲學家的頭腦。第二天便對林徽因說:「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選擇了老金,我祝願你們永遠幸福!」當時他們都哭了。林徽因將這話原原本本地告訴了金岳霖,沒想到這個邏輯學剃經面對好機會卻選擇了放棄:「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當退出。」從此誰也不再提起這檔事,老金依然是梁家的常客。梁思成感慨地說:「老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徽因也是個誠實的人。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所以我們三人始終是好朋友。我自己在工作上遇到難題,也經常去請教老金。甚至我和徽因因吵架也常要老金來『仲裁』,因為他總是那麼理性。把我們因情緒激動而摘糊塗了的問題分析得清清楚楚。」
梁思成是真正的紳士。一場對作為丈夫來說至為尷尬的感情波瀾,被他的真誠和大度所化解。對妻子的尊重和珍愛使他不忍心使她受一點委屈;對朋友的篤誠和信任使朋友肅然起敬。他的胸襟和情懷使他贏得人們永遠的敬重。所以林徽因發自內心地說:如果我的人生可以重新安排,我仍然選擇現在的家庭。」她給在美國的朋友費正清夫婦寫信說:「老金和思成真好。」他們美好的人格和鍾愛的事業,在相互信賴中熠熠閃光。
金岳霖把對林徽因的愛戀之情深埋在心底,他終身未娶,遠離女色。家裡用的是男佣,甚至養了一群雞都是公雞。他無兒無女,後來是林徽音夫婦的子女照顧了他的生活並養老送終。金岳霖歷任清華、北大哲學系主任,中科院哲學研究所一級研究員、副所長,1953年後當選為民盟中央常委,全國政協委員、全國人大代表,1956年加入中國***。他是現代邏輯學創始人,著有《論道》、《邏輯》、《知識論》等。「金錢如糞土,朋友值千金」是他終生的信條。他在回憶錄中說:「梁思成、林徽因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偉大的真誠!首先是林徽因的真誠感動了丈夫梁思成,梁思成的真誠感動了朋友金岳霖,金岳霖的真誠使他們抒寫著「鐵三角」的友誼讚歌。
林徽因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從40年代就查出有「肺部結核」,這在當時國內還屬於「絕症」。但她拒絕美國朋友讓她出國治療的建議,一直和丈夫奔波在荒山野嶺間勘測古建築,就這樣帶著沉痾堅持了10多年。1947年10月林徽因又一次病危,腎臟嚴重感染,被緊急送往醫院。病床上的林徽因提出一個要求:想見一見徐志摩的首任夫人張幼儀。張即刻攜徐志摩之子徐積鍇趕往醫院。張幼儀後來在自傳中披露了這次見面的過程:「一個朋友對我說,林徽因在醫院裡,剛熬過肺結核大手術,大概活不久了。連她丈夫梁思成也從他正教書的耶魯大學被叫了回來。做啥林徽因要見我?我要帶著阿歡和孫輩去。她虛弱得不能說話,只看著我們,頭擺來擺去,好像打量我,我不曉得她想看什麼。大概是我不好看,也綳著臉……我想,她此刻要見我一面,是因為她愛徐志摩,也想看一眼他的孩子。」當時林徽因盯住阿歡(徐積鍇)的臉看了許久,她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一樁心愿。
究竟林、徐之間是否發生愛情,恐怕現在難以說得清楚。據林徽因的女兒梁再冰(北京大學西語系畢業,新華社記者)說:「徐志摩是我們家兩代人的朋友。他曾經追求過年輕時的母親,但她對他的追求沒有作出回應。他們之間只有友誼,沒有愛情。」
但不管怎麼說,這幾位文化名人結下的生死交情被傳為佳話。著名作家張潔說:「林徽因之所以成為林徽因,離不開梁思成,缺不了金岳霖,也少不了徐志摩。」憑林徽因絕世的魅力和傑出的才華,受到大家眾星捧月般的愛慕,她也在這愛的漩渦中跟著打轉,這並沒有什麼奇怪。但她以坦誠的心很理智地把握住自己,最終維護了丈夫和孩子,這體現了一個中國知識女性的高尚情懷。他們彼此之間的敬重和理解,肝膽相照的情誼,是真正的君子風範,這一切故事背後都大寫著兩個字:人格。就連粱思成後來的妻子林洙也感慨地說:「是啊!人與人之間的友誼與情操,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的。每個人只能站在自己的高度去觀察去理解社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