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精彩佳作:論大國形象的倒掉

作者:總裁判  於 2020-4-24 01:2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政經軍事|已有27評論

關鍵詞:大國, 中國, 形象, 天下

        
       原題為「你怎麼不聽我講話:論大國形象的倒掉」。
       作為疫情以來中國官網上最漂亮的一篇政論文,被微信網刪除。
       作者身份文內有介紹。現將該文再度貼上,因原文過長,不得不做了些編輯,讓各位審閱:
       我們在對疫情的戰場上,至少已經取得了階段性勝利。任何一個了解中國情況的人,都不會否認這一點。
       但是,我們在另一個戰場——國際的輿論場上,卻呈現慘敗的局面。凡了解外部世界情況的人,大概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儘管我們的外交部門每天都在「努力」,但在全世界許多的國家,有許多的外國朋友基本認知仍然是:這次的病毒是中國起源的,中國的瞞報害了全世界。

       基於此,還衍生出對「中國製造」的攻擊(正如外交部經常闢謠的那樣),對中國當前數據的懷疑,甚至針對中國本身的陰謀論。 就算我目前身處的中美洲某蕞爾小國,當地的朋友似乎也都認為我不回家,並不是因著沒有航班的緣故,而一定是由於「中國太危險了」。

       我試圖向他們解釋:與兩個月前不同,中國現在可能要算是全世界最最安全的國家;對方就經常一臉疑惑:「中國的數據不都是假的嗎?其實死了很多人吧?」

       上述的情況,凡在海外的中國人,只要關注著本地的媒體,交著地方的朋友,自然就會有了解。

       與此同時,國內的輿論場,也呈現逆向的反彈局面,如我一位在國內作教職的阿根廷朋友觀察到的:「中國的仇外情緒升至高點」。

  ——依著我們起初的想象:中國在全世界率先戰勝了疫情(至少是階段性的),我們為全世界介紹經驗,我們還援助各國不少物資……這還不能為中西長期的制度之爭劃上一個休止符么?畢竟現在我們勝利了,為什麼「他們」還是不聽我們的呢?


一,為什麼我們總想讓別人「抄作業」?

      有些朋友會講氣話:他們愛信不信,他們願怎樣看待便怎麼看待,有本事不要用中國的PPE產品啊,我們就關起門來自己玩就好了嘛!

      但是,這也不是真實的局面;現下的中國,無論官方或民間,好像都「特別在意別人的眼光」。

      此處我不想談現實的情況——比如說中國同樣希望藉助PPE產品出口來帶動國內目前不甚樂觀的經濟——關於出口外向依賴這些,已經被說濫了。

  我們僅僅講:從「意識形態」的角度,全世界大概再也難找到一個像我們中國這樣,如此希望被世界認可和接納的國家

      每一個古國,都有自己的政治傳統與理想;能延續到今天的,就無不受它傳統理想的影響。中國的傳統在哪裡?

   毋寧說,今日「中國」的概念,其實不過數百年;正如梁漱溟先生講的那樣:「中國古代沒有國家」——他的意思是:古代中國沒有西方今日所謂nation state一說,我們講的是「天下」。

   中國古代的「天下」,實際包括三重(王柯-中國,從天下到民族國家),除去天子-諸侯這樣傳統的中原文化之外,還要算上周邊的 「四夷」。四夷作為必不可缺的一部,同中原一道構成古代中國想象的「天下」:也就是當時所能認識的全世界了

       歷史的看,中國統治的權威,是要考慮整個天下的,要包括所謂「遠邦來服」的內容。「聖人耐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中國」是我們實際能夠統治的範圍,但那隻不過家中一人而已;一個統治者,必要有胸懷天下的氣象,他的天下是四海,是九州,總之應當是他可以認知的全部世界。

       「四海之內,舟車所至,莫不賓服」,放在今日,這當然是不切實際的幻想;但這樣的理想,始終是中國正統王朝的追求,當是個「應該達到而事實尚未能達到」的願景。

        因此,傳統的中國也負有」教化天下「的責任,「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我們有無數這類「由一國而至天下」的格言,即使只是匹夫,他的責任都決不僅僅是國家——應當是整個天下的興亡。

   當世最著名的漢學家之一,耶魯的Lucian Pye(白魯恂)認定中國「不只是……一個民族國家,而是一個偽裝成國家的文明」,那確是真知灼見:蓋國家總要有邊界,而文明卻是無遠弗屆的。

       也許會有人誤會:這難道不是在宣揚中國威脅論?不是的。中國天下思想的核心還在於「天子唯德」——天子應當實施「德治」。此處的治,不僅包括傳統的華夏部分,亦應包括「夷狄」在內;天子用兵的目的,僅在於恢復天下的「倫序」,而非對異族領土或經濟的掠奪。終於還是要以「德服天下」。

       所以自古以來,我們的「權威」(此處所指請參見歷史記錄)也便包括了被「天下」認可一項,「天下者 ,國之本也……際天所覆,悉臣而屬之」——即使是在三十一年前,那麼困難的情形下,我們仍然沒有放棄外交的努力;在許多人的心目中,不能為天下,被「四夷」認可的統治,它的合法性便總是有些可疑的

   說一句旁的,這也是百年前中國在各路西式理論中,偏偏挑中了共產這一路的文化因素:Communism那「天下大同」的理想,原就是滲在中國知識分子血液中的。

       因此,你看今日講「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何謂復興?要復興到什麼樣的地步?歷史看,我們便有理由認為:」天下觀「大概是復興的關鍵一部

   僅僅把中國的事情搞好,僅僅是成為「世界的一部分」,那是不夠的。所以我們要提出一帶一路,會講出」人類命運的共同體「:中國自古以來便是個嚮往全球化,隱然打算引領天下潮流的文明。

       全世界有不少國家和文明,都是被「世界」(此處當然指西方的話語權世界)排斥的,小的好比伊朗北朝,大的例如俄羅斯和穆斯林世界,這些國家和文明的選擇,大抵是「大路朝天,各向一邊」,乾脆放棄讓世界理解自己,只過好自家日子便是。

   唯獨我們的中國,孤立主義大概就不是可行的選項,「閉關鎖國」在我們的語境也從來都是貶義詞。中國是一個大國,在相當多的歷史時期,我們都是全世界最優秀最繁盛,最為人所嚮往的國家之一。我們所願的,是全世界都理解我們,景仰我們,從而實現」萬邦來朝「的景象;甚至如盛唐一般,成為整個已知世界都仰慕的國度——這大概才是我們願景的「復興」。

       中國需要有朋友,需要有許多的朋友。但是,希望「天下布德」的,卻為何偏偏向了相反的一路?

       這正是本文希望探討的問題。


二, 中國故事講給誰聽?

       總有人喜歡說:「我們今天的困局,都怪他們不喜歡我們!他們對我們有偏見!」

   這樣的說法,我看是把中國瞧的忒小了。

       中國發展到今天,東西的制度道路之爭已經完全公開化了。

   一個大國的崛起,從來都是在鬥爭中展開,在荊棘中前行。古代的蠻族可有希望羅馬勝利了?近世的歐洲可曾喜歡過美國嗎?我們愈是強大,我們的「敵人」便愈是不喜歡我們。這隻能是一個事實,是客觀的局面,但絕不是我們失敗的理由

   ——恰恰相反,正是由於我們還沒能成功,他們才能繼續表現的不喜歡我們。


   強者令人畏懼,弱者才令人喜愛。我們要問的問題,恰正是為何我們在疫情中的「勝利」,卻未能夠征服他們?

       「征服」大致有兩種局面,軍事的壓制:如上文所引的圖片;或文化的勝利,這一點便可舉拉美的例子。

   西班牙和美國對拉美的殖民,再殘酷也沒有了。拉美的人民經過三百多年的努力,總算是獨立起來;軍事的看,西班牙和美國是失敗了。

   但今日的拉美,最喜歡的國家卻還是西班牙和美國;他們大都自豪西班牙的語言文字,頂愛看美國的文藝作品。就我所見的,中國的「一帶一路」,拉美著實受惠不少,如巴西和智利兩個在南美頂重要的國家,第一大的出口貿易夥伴全都是中國——比例還遠超過一般想象中的美國,但論政治的影響力,論民間的「好感度」,我們與美國簡直望塵莫及。

       文化的勝利總要靠宣傳的攻勢,就是西人所謂propoganda的,那還要算是當年我們的黨能獲勝利的重要武器,但為何到了今日,我們對外的propoganda卻總不能取得想象的效果?

   ——大半的原因,是因為我們的外宣,看似是「外宣」,但總是項莊舞劍,其目的完完全全還是對內的它就從來未考慮過「外」的願望

       我這樣說,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我剛到哥倫比亞時,呆在一個海濱名城,叫作卡塔赫納的。有一天,國內的部門輾轉找到我,要我協助了解一件事——就是那本被翻譯成多語種版本的《------ 書名與簡介刪除作為文章載入中國官網的條件——總裁判注》,他們希望我去調研本地的銷售情況。

       在國內的也許不容易想到:許多外國人對這類書籍抱有非常濃厚的興趣。

   眾所周知,中國是個快速發展的國家,如今取得相當的成績,這令許多拉美知識分子羨慕和好奇。這樣大的國家,昔年遠落後於拉美,制度又不「民主」,如何能取得現在的成功?她的領導人親自寫的書,自然令人期待——對外宣的工作,顯然這是個美妙的外部環境。

       實際的情況如何呢?

       那本書在海外共有九種語言版本,封皮設計完全一樣。這一類的裝幀在國內,當然具備天然的權威符號屬性;但我肯定地講——至少在西/葡語的國家內——由於深厚的天主教傳統,這類形式的封面只可能是耶穌或聖母瑪利亞,它必難調動起世俗讀者的任何興趣。

   事實也基本如此。我跑了小半個卡塔赫納,得到的回答都無法令國內滿意。幾位有貨的書商倒是期盼發問:「您不想買一本嗎?」

       我買了不止一本,打算將它們作為禮物,贈予身邊對當代中國感興趣的同仁們。很快我便得到反饋:"Yi,請你告訴我,這本書在中國很流行嗎?中國人都能看懂這本書嗎? "(此處刪除278字——原注)


 滑稽的發言人們

   大的方面,也同樣是如此。我就又希望舉趙姓外交部發言人的例子:事實上,中國反覆糾結「誰是病毒源頭」,令人很難理解。

       疫情首先爆發在中國,這是全世界媒體,包括前期中國自己都已經肯定的事實。我們應當宣傳或質疑的,是:「先發了就有錯嗎?」——瘋牛病先發在英國,H1N1先發在美國,英美誰也沒有表現過愧意。畢竟「先發」只是個客觀的事實,某種意義上,甚至還是個不幸的遭遇,這並不是誰的錯。

       就譬如一大學寢室,同屋丟了兩千塊錢,而屋裡恰好只有你一位。你自然獲了最大的嫌疑,你當如何做?

   你應當證明的是:你雖然在屋內,但他的錢決不是你拿的——例如情感上,你們是莫逆的朋友;再如倫理上:你家裡有兩個億,需要偷他的兩千塊嗎?

   倘使各方面因素都不利於你,你或許就不再主動提及此事,指望同屋礙於情面不再糾結,未來再去「疾風知勁草」。

   但你一定不會跳起來,指著隔壁那與你平素最不睦的:「我看就是你小子偷的!」——不是你不想這麼做,而是你清楚明白曉得,這指責若沒有根據,不能一舉將對方置之死地,他就必要發動強力反擊:「整個上午只有你在,不是你偷的還能是誰?」,屆時你的處境就極被動了。

       想要否定公認的先發事實,便必得有相當強硬的證據。沒有任何明確的技術支持,我們的趙姓發言人卻跑去大喊「是美國先散布的病毒!」——何等愚蠢的行為呵!這無異於是告訴全世界:「咱們來討論是誰先布的病毒罷!」——這難道有絲毫可能於我方有利嗎?

       從事後的效果來看,趙氏的發言當然使中國陷入了被動,創普反手一記「Chinese Virus」,中國至今沒有找到合適的反擊武器。迄今為止中文互聯網上所有的「美國散布論」都被證實為斷章取義或生編硬造。中國的駐美大使,事後面對美方記者的質疑,也只好老老實實承認「沒有證據表明是美國散播的。」

      愛下象棋的會知道,有一招法喚作「解殺還殺」的:對方在對你「將軍」時,你的一步棋,既可解將,同時還能反將對方,迫使對方再浪費一步棋去救自己,從而化被動為主動。 高手對陣,通常慎之又慎,要極力避免給對方這樣的機會。

      趙姓發言人對創普的「將軍」,無疑就是低劣的招式, 創普和中國嘴戰的那幾日,支持率果也難得的上升了。

   我們有些朋友總愛問:「難道趙姓發言人不攻擊,創普就對中國友好了嗎?」——棋逢對手,敵人總是希望擊潰我們的,我們應當設法令對方難受才對;總不能為了給敵人預先鋪好台階,「引刀成一快」,去貢獻這種令敵方解殺還殺的「妙著」的。

       這樣的例子,還不僅僅是趙氏而已。

       巴西總統的兒子,姑且稱為小B的,也是巴西的一位眾議員,發表了一些言論,內容大致是呼應創普,給中國潑髒水的。據巴西國內的分析,這是由於B總統赴美的訪問團,共有23人確診,親美的B總統欲令民眾將注意力導向中國,自然是險惡的用心。

       我國駐巴西的楊姓大使,其時作出罕有反擊,指小B「你去了趟美國染上精神病了吧!」——鑒於小B言辭之惡劣,國內一些做拉美的老師,以及我本人,都覺得這個回應很剛硬也到位,確實揚我國威。消息傳回國內,舉國振奮不表。

       然而,這位楊姓大使許是被讚譽沖昏了頭,居然又「宜將剩勇追窮寇」,隔日又轉了條消息,表示「B總統你全家都有病毒,都是神經病!」

   這樣一來,性質就全然變了。小B僅是一位議員而已,大使斥責他自理固宜然。然而,一國大使以「血親復仇」式的民間態度,公然直斥對方元首是「病毒」,是「神經病」,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壯舉,好像昭示著要與對方宣戰似的。

       但中國到底是巴西最大的貿易夥伴,我們當然也不打算真同巴西動手。儘管B總統本人在巴西天怒人怨,但畢竟他還在元首的位置上,巴西的外交部門總得抗議一下——此時,我們的大使便慫了,他一言不發刪掉了那條惹禍的推特。

   那位小B似乎受此鼓舞,繼續大放厥詞,越說越離譜。但這次我國便不再做什麼動作;直至昨日,我也沒見那位大使先生再作什麼反駁,國內也假裝沒看見,不再大張旗鼓報道,許是自知理虧的緣故。

       與巴西的一役,看來我們是又輸了。


四,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難道我們的外交人員就如此「愚蠢」嗎?就僅從我身邊的在外交部門工作的同學朋友來看,大概不是這樣的,他們都是相當優秀而專業的人才。說他們都是失心發瘋,不能控制情緒,我是不相信的。

       最大的可能還是在於:他們講的話,本就不是欲給外國人看的

       我就想起我剛工作的時候,行長開會,忽然向我開炮:「小李你注意考勤!再遲到這月績效全扣!」我一陣莫名委屈:我一個新人謹小慎微,從來都是早來晚走,何曾有一日遲到?

   會後行長找我溫言勸慰:別往心裡去,不是針對你的。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其時我們的副行長經常無故遲至中午才上班 。

       趙姓的發言人,從海外看愚不可及,但以國內部分觀卻是大快人心,這不關乎事實,只是立場心態而已。

   趙所欲傳達的,大抵是「看:中國懟了美國!」——這樣的懟,偏偏是愈不講道理愈好,愈能引起本國的「敵愾」。其實國內不少朋友亦明白:趙氏怒懟根本毫無根據,但似乎反更令人高興:「瞧呀!我們中國也可以和創普一樣,也可以不講理了!」

   畢竟弱者才需要講理,強者只要晃晃拳頭就好了。

       巴西的大使先生大概也是類似心理,他同樣 希望給國內傳達」大使硬鋼反華勢力「的強硬形象,直接懟總統當然是更大的「揚我國威」。至於給中國在外部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那便先說不得。

       然而,李代桃僵也要看對象的,我們的行長罵我固可以,他就不能在行務會上指責同僚:「李行長你以後可別老遲到了!」,對方一定勃然大怒:「你他媽才天天遲到呢!」——這就無法收拾了。

      那些莫名其妙的操作,都在推特這樣的全球平台上展開,全世界都看在眼裡,對中國的印象就不能不受到影響。

   像我一位素來厭惡創普(美國凡念過書的,支持創普的不多),愛穿紅色CCCP恤衫的美國胖子同僚,便好奇地問我:中國為什麼要推卸責任?和我住在一起的巴西朋友也略帶失望的問我:「中國最近這是在幹啥?」(倒不是因為罵他們總統,他是失望竟然就這麼認慫刪推了)

      有一些個新聞,好像不大利於「國內立威」,那就只好指鹿為馬——如我們的喉舌,上月就有這麼一條兒:

顯然,官媒不致不識得外文的China。大概他們覺得中國人被拒絕入境是件很沒面子的事情罷。面子既然一時無法找回,那就假裝沒發生,反正只要別讓國內知道便好。

       凡此種種,都只使人覺得:中國的國際聲音從來都是指桑罵槐假道伐虢的把戲,他們考慮的僅僅是國內的反應。至於國外怎麼想,從來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但為何我們明明嚷著」天下「的理想,作著「全人類」的追求,到行事時卻全然變成了另種樣子? 為什麼我們的政策明明是要睦鄰友好,要打造形象,要傳遞聲音;我們的行為卻總是偏偏往反的方向去呢?


五, 由「民族」而向「天下」

       那或是因為,儘管古代中國有兩千年的「天下」傳統,但唯獨最近這一百來年,卻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今日的諸位提到「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是,「中華民族」一詞,決不會早於晚清,極可能是由梁啟超先生首先提出來的。

   我們所談的,還不單單這一個詞,就整個「中華民族」的概念,都不會較晚清更早。

       中國古時的」天下「夢想,並不強調「民族」的問題,而是有德者居之。「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 ,先治其國」,實際上這也成為異民族可以治理中國的理論依據:中國的「天下」從不對民族設限,只要能夠「明德」便可入主中原;例如王猛可以輔佐氐人苻堅,韓德讓亦可官拜遼國三公;為著是他們認為上述君王較當時的中原君主更具德行,更加「德配天地」的緣故。

       但是,上述的天下觀,在晚清和民國的時代,就顯得十分不合時宜。那時的中國,首要的並不是天下,而是救亡——古時天下,其實總有個天然「權威」,那就是華夏的文明。無論哪個民族,終究要以「中華正統」自居——然而梁啟超他們面對的敵人可全然不同,洋人是不尊什麼國統的,「中國」頭一次真正面臨亡國滅種之危機了。

       在那個時候,日本的成功便引起了中國先進者們的注意——日本要算是當代民族主義的開山鼻祖,「大東亞共榮」便是基於種族主義,欲聯合黃種人對抗白人的。

   彼時的大革命家,如章太炎如孫中山,全都是種族主義者,其目標皆是喚醒其時國人的「民族情緒」,口號便諸如此類:

      

      這些說法在今日看了,無疑都是racist。但在那個時期,就自有他進步的意義,就能令散沙的族人凝聚一起——在積弱的國家,民族主義確是良方。整個民國的運動,實是一場民族主義的革命。

      我們的新中國在一片廢墟中成長,她也便不能不沿襲這民族主義的傳統。畢竟在相當長的時間,中國都是個弱國,根本無力去「競逐天下」,能夠「振興民族」便已然不易了。

   民族主義的工具可相當好用,日本藉著它一度走到世界梟雄的地步;我國亦發現藉助「民族」的大旗,更易培育統治的「權威」,這一套手法我們現已用的精熟圓滿。

   終於捱到今日之「盛世」,那大的家長又重拾起「天下」的夢想。

       然而,天下不是從前的「天下」,我們亦不再是從前的我們了。

       民族主義同「天下觀」,必是不能調和的。 我們總喜歡說「反對狹隘的民族主義」,這話不對;凡民族主義就沒有不狹隘的。你看日本,你看德國,民族主義的堅持,必然要向世界的反面去,這是為無數歷史家證實的。

   而中國的歷史訴求,那「更高使命的呼喚」,偏又是全球化,是天下大同。沒有這夢想的領導,他便不配做中國的領袖。

       故此,「中華民族」要「復興」,邏輯上實則存在問題。中華民族這概念提出始,恰恰是中國最為黑暗和危難的時刻——自有「中華民族」以降,它就從來沒有興過,何談復興?

   我們所指中國歷史的復興,當是「天下」的時期,是那最不」民族「的時期,連李唐王朝自己都極可能帶突厥或鮮卑血統——你要講「天下」,要實現「偉大復興」,就非得將「中華民族」這概念淡去不可;就譬如你要辦個群英會,又規定上場者必須得姓曹孫劉,那誰還願跟你玩兒呢?

       我們現在的大趨勢,固是要「重構」中華民族這一觀念,然而,近百年的積習可不易改,脫開民族主義的枷鎖,又該如何去贏得「天下」?這卻是個全新的問題。


六, 由「民族」而向「天下」

       今日的中國跡近一個宗法制的巨型家庭。凡家庭必得有邊界,人為構建的「中華民族」事實上便是家庭的最大範圍。家庭的權威,也就在這一範圍中發揮作用。

   長期以來,我們的統治模式都是依賴「家長權威」的,這也是我們的封城決策容易成功的原因

       但是,在家庭的範圍以外,當「權威」的力量不能再發揮時,怎麼辦?該依靠什麼?

   同外國文明的對話,這並不單隻是本朝的疑難。你看古代中國的「外交」,它要麼是天朝上國的朝貢冊封,要麼便是兵臨城下的屈辱求全。與「同等文明」平等交流的經驗,在整個中國的歷史,都算是新鮮的事情。

   不單如此,我們現在最最熟練的,不是與」天下「的交往,倒是以天下作」民族「的情緒出口,令內部的權威不墮且益強,你去看中日最近四十年的交往史,雙方相互用的都是這一手,可算師徒之間切磋練功。

       大概也正因了此,我們的對外政策才總呈現出首鼠兩端的樣子:我們固然希望去競逐天下,造成「萬邦來朝」的局面;可是,一旦到了外面,失卻了「權威」共同話語體系的庇護,便立即驚慌失措,忘了自己所為何來。

   我們就總還是會不自覺的利用熟悉的那一套權威系統——譬如《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的封面,好像這個樣子的書能令天下人都信服一般;或是端起架子來怒罵呵斥一番——就如那發言人,或巴西的大使。無它,靠想象」共御外侮「以避免可能的」兄弟鬩牆「,這一套我們最嫻熟不過。

       對話究竟有多難?一例:外國對中國疫情數據懷疑的重要原因之一,在於中國拒絕公布總檢測數量——外國的檢測大多是抽樣式,已知的病例數不是實際的情況,要參考總檢測的數量,才可以得出相對準確的全國病例來。

       在外國人看來,只提供total cases-病例數而不提供總檢測數量,便如同只有分子而沒有分母一般,你的數據當然是不可靠的——應當說,這是個合理的質疑

       但中國當然也有自己的理由,按照我們的報道,我們的路線本就是「應收盡收」,「應測盡測」,凡有可能接觸病例的疑似,全部收歸隔離檢測。理論的說,中國的檢測不需要考慮比例——凡是有可能患病的,都已經檢測上了,我們說八萬例,那就應當是八萬例。

       問題在於,我們並不打算將這一事實講給別人聽。我自己便是查閱了相當的資料,又問了些一線的國內朋友,才勉強了解了一點個理由。老外若是不懂中文的,我不認為他能曉得其中的道理。

   我們的媒體,也不肯在內部講外人懷疑的原因。當別人質疑我們的時候,它們便只管怒罵回去:「你辱華!」,我們的人民也便跟著罵:「你瞧我們又被欺負了」——這還能好得了嗎?

       我們為什麼不能夠將這道理講出去呢?

       有些朋友又會說,反正講了他們也不會聽——講了固然不一定都聽,但不講就斷然不會有人聽到,這不是最最簡單的道理嗎?

      或又有朋友會問:你說了這半天,始終在挑刺在批評,難道偌大的政府就都不如你嗎?按你所言處處不如意,中國難道就不能「偉大復興」了嗎?

       那倒也不是。


七, 「抓貓論」與後現代

       中國的主張,看來大概就類似「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一類。

   既然空談總是雞同鴨講,那就事實勝於雄辯,且讓我大中華做給你們看。若我做的較你們好,你們總該承認我們的「制度優勢」,就要「遠邦來服」了罷。

       無論對內或是對外,新代的中國似乎都是這一策略。例如著名的口號:「不管黑貓黃貓,能抓到耗子就是好貓」,這一「功利主義」的態度的確成功避免了「姓資姓社」的路線討論,將中國的經濟帶上了高速的道路。

   可是對外,這一策略卻不大順利——這大概也是本次疫情中,國內民情激憤的部分緣由:「我們做的那麼好,你們怎麼還是不服氣?」

       原因可能有二:

   其一,我們好的時間不夠久:新中國能夠被稱為「成功國家」,也不過那麼二十來年。如果二十來年的好就能令「四海賓服」,那全世界早就該學習一番「委內瑞拉模式」、「阿根廷路線」了。

   中國如果能好個一二百年而不墮,我篤信世界形勢定有大不同。然而,我們的目標偏偏是「偉大復興」,而不是「一百年後再偉大復興」——可能有些人等不起。

   其二,或許也更重要的一點:

   一段時間以來,我國的政治經濟結構都表現出強烈的二元特徵:政治的保守化和經濟的開放精神並存(這也是海外中國研究的熱點話題)——我們是打算以經濟的成功,傳達政治的模式理念,大概也是所謂「制度自信」的內涵。

       「你錢多我聽你的」這一套辦法,在非洲之類確乎有些效果;然而,我們最最在意也最希望宣傳的那些國家,恰恰是處在後現代階段的:它的突出特徵便是解構權威——也包括經濟的權威

       通俗一點講,便是「錢不是萬能的」,特別是對於大量所謂的「白左」,令他們將政治觀點和經濟利益區分開是有難度的,「賺錢,還要以正確的方式賺錢」是一部分國家中下層的普遍共識。

   遠的不說,單論拉美第一闊國:智利,我們已經談到中國成為智利第一大出口對象國,然而就在去年下半年,由於國內最南的某事件,智利出現了數起大規模的聲援活動,抗議本國政府「助紂為虐」——僅僅「秀肌肉」,顯然不夠。


八, 謝謝您能讀到這裡,結束了

       總之,依我的想法:近期我們的一些情況,它體現我們中華帝國自古以來的「天下」傳統,同晚清以降一百餘年的「民族」精神的矛盾;體現在「盛世」願景下的上層意志,同以「穩定」目的的基層執行的矛盾;也體現以「權威」立國的當代宗法制國家,同「契約「式的代議制民主政權之間的矛盾。

       上述的每一項矛盾,都處在相當基本的位置,都不是容易解決的。

       我的西語老師最近正布置我讀《雙城記》,狄更斯的詩在這裡或許恰如其分:「這是最好的年代,這是最糟的年代」——對於「民族」的中國,現在便已是最好的年代,自晚清以降,「中華民族」可算是再好也沒有了。

   然而,對「天下」的中國,這卻是不能更糟的年代,我們不僅沒能夠「萬邦來朝」,甚至連那天下的本身,都逐漸模糊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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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01:37
可能您與閱看之時,正在排版編輯之中,有不便之處敬請諒解,因爭取及時與大家見面,所以仍處一字一句的轉接過程,很辛苦的。原作者篇幅過長,圖片及空白之處甚多,本人不得不作種種處理。

特此說明。
回復 sousuo 2020-4-24 02:19
以自己都不信的去說服別人,就只能這樣了。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03:13
sousuo: 以自己都不信的去說服別人,就只能這樣了。
所以一個自信不行,加兩個,再加一個,就行了。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03:19
sousuo: 以自己都不信的去說服別人,就只能這樣了。
在我黨的歷史上,如今外交部正式成為宣傳部的附屬單位。
中宣部在黨內處於最重要的位置,因為就是要把」自己都不信的去說服別人」,極為高明的藝術。
中宣部、中統部、中組部,以中宣部為首。所以假話就是真理,假話要成為真理,就看中宣部啦!
回復 NO_meansNO 2020-4-24 05:02
大外宣跟法西斯學的,「謊言重複一千遍就變了真理」。問題是,謊言沒可能重複一千遍,還遠遠未到一千遍就被識穿。比如武漢肺炎死亡人數,抗不住國際質疑造假,來不及重複數據百遍就承認是假的,上電視認錯,死亡人數增加了50%,改了。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05:19
NO_meansNO: 大外宣跟法西斯學的,「謊言重複一千遍就變了真理」。問題是,謊言沒可能重複一千遍,還遠遠未到一千遍就被識穿。比如武漢肺炎死亡人數,抗不住國際質疑造假,來
改疫情數字,書記處慎重而沉痛地策劃多次,經習近平親自簽字,由武漢政府上電視貌似認錯,假裝因失誤,因統計方式有異,因須適合疫情變化,因有必要採取更為科學的統計手段,將死亡人數比先前根據醫務界上報的數字,作50%的調整。這就是甩啊!越甩越偉大,越光榮,越正確。
回復 fanlaifuqu 2020-4-24 06:11
總裁兼總編!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06:34
fanlaifuqu: 總裁兼總編!
不得不說假話時竟然有飯吃   能說真話時卻連飯碗都沒了   世道荒誕
回復 前兆 2020-4-24 10:25
總裁判: 可能您與閱看之時,正在排版編輯之中,有不便之處敬請諒解,因爭取及時與大家見面,所以仍處一字一句的轉接過程,很辛苦的。原作者篇幅過長,圖片及空白之處甚多
總裁判辛苦啦!這一篇文章很繞口令的!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10:35
前兆: 總裁判辛苦啦!這一篇文章很繞口令的!
作者確實有那種擔心,單刀直入為國人所畏懼,好像刺中的倒象是他們,據說是他們選擇了黨,選擇了人民領袖。
回復 一切皆經濟 2020-4-24 10:55
這種文章在微信中的確應該刪。建議那些自以為是的公知少寫這種東西吧。「天下、天下」的,會讓美西方抓住辮子大做文章,因為打死他們,他們也理解不了華夏文明中「天下」到底是什麼?在他們眼裡「天下」就等於「中國威脅」,中國要稱王稱霸!
對於疫情,中國外交部只承認是先發地,不承認是源發地很正確。中國是國際疫情的吹哨國,對世界做出了巨大貢獻。這一點絕對不能讓美西方牽著鼻子走!對亡中國之心不死者,最好的辦法是:一、針鋒相對、有理有據地懟回去;二、同時,辦好自己的事兒,交出靚麗答卷!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11:08
一切皆經濟: 這種文章在微信中的確應該刪。建議那些自以為是的公知少寫這種東西吧。「天下、天下」的,會讓美西方抓住辮子大做文章,因為打死他們,他們也理解不了華夏文明中
你理解的天下是什麼呢?談談共產主義運動的學習經驗,談吧?
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毛澤東早年暴力慾望支配下的天下觀
在五毛隊伍里,你算得很正派的樣子,至少目前出口尚無污言穢語,但你畢竟是臨時註冊的馬甲。沒人相信你會經常出現,不搞灌水,不搞其他無聊小動作。
你說」中國外交部只承認是先發地,不承認是源發地很正確」,那麼為什麼向國際社會提供證據呢?黨媽警察系統那麼齊全,那麼強大,科學家成千上萬,為什麼只承認,不查實呢?這叫有理有據?這叫辦好自己的事?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11:18
這個叫作」一切皆經濟」的馬甲,首先。他是本村人,還能直接進入我園地,不通過提醒,看來是村幹部。第二,他是大外宣分子,還想乘機做點宣傳,照搬環球網口徑文風。第三,他自不量力,總裁判為黨工作時,半個中國跑遍積極講用《共產黨宣言》,他還小學還沒畢業。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11:58
汴梁東京 與  vector, 這兩個與上面五毛都是一夥的,可見大外宣都是有組織、有預謀,受華人團體支配,並且在中國駐外機構的指使下,從事見不得人的大外宣勾當。
回復 一切皆經濟 2020-4-24 20:42
看來你對中國5800年的文明一竅不通。「家國、天下觀」早已幾千年,毛澤東不過是與時俱進而已。不是什麼事情一查就會有結果,何況時候未到,不需要浪費資源走那一步。中國如要查,美西方是吃不消的。不查不代表不知道那些齷齪,更不代表默認和同流合污。還有,所謂的五毛不存在,謊言說千百遍也成不了真理。同樣事情美西方更多,只不過換了冠冕當皇的正規軍而已。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22:11
一切皆經濟: 看來你對中國5800年的文明一竅不通。「家國、天下觀」早已幾千年,毛澤東不過是與時俱進而已。不是什麼事情一查就會有結果,何況時候未到,不需要浪費資源走那一
又加了800年文明史了,你實在受共產黨的宣傳太深了,或者是你願意被糟蹋認知。
而且你的話象是在背書,不切題,那就更證明你是五毛,是為了幫助使領館工作。
根據你的文字,你是留學生,很稚嫩。我教你,忠實於事情的原狀,憑你的良心,不要按組織上的意圖行事為人。
回復 ALD 2020-4-24 22:42
總裁判: 在我黨的歷史上,如今外交部正式成為宣傳部的附屬單位。
中宣部在黨內處於最重要的位置,因為就是要把」自己都不信的去說服別人」,極為高明的藝術。
中宣部、中
中宣部信條:自己都不信,強迫別人信;知道沒人信,沒人說不信。
回復 一切皆經濟 2020-4-24 22:50
華夏中華文明號稱5000年!良渚文化遺址(已列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將有文字記載的華夏中華文明推到5300年前。紅山文化(正在研究,全國已有好多博物館記載了)證明華夏中華文明在5800年前就有了。。。到此為止吧,本人不跟你這個無知老朽浪費時間了。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22:56
一切皆經濟: 華夏中華文明號稱5000年!良渚文化遺址(已列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將有文字記載的華夏中華文明推到5300年前。紅山文化(正在研究,全國已有好多博物館記載了)證明華
中宣部責成中科院、社科院完成中華文明史7000年的課題,去年完成了,你無知青年還停留在5000多年,還自以為比人家愛國。
回復 總裁判 2020-4-24 22:58
一切皆經濟: 華夏中華文明號稱5000年!良渚文化遺址(已列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將有文字記載的華夏中華文明推到5300年前。紅山文化(正在研究,全國已有好多博物館記載了)證明華
警告你別忍不住污言穢語冒出來,先提醒你這位無知青年(只曉得CN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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