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期,改革開放形勢一片大好,報紙雜誌紛紛復刊,一家後來躍居中國第二大發行量的報紙,半公開地對全社會招考編輯記者與各部門員工。
稱其為半公開,出於四點原因:
一是宣傳部在考前三個月,為部分報考生辦了一個新聞學習班,學員由宣傳與文化系統的幹部推薦,教員兼負責出考題;二是報考者為社會各界比較活躍的人士;三是新聞界的幹部子女優先准考,但明確10年內憑考分錄取的其他職位,不得轉為編輯或記者;四是招考消息未公開發布。
與他們這些皇親國戚相比較,總裁判算啥(生下來不是啥當然那時連啥都不是),只在考試前幾天,恰巧聽朋友說有這麼回事,就想辦法開後門去報個名。
開後門多半要藉助血緣關係,這對誰都無例外;家父曾是民國政府所屬機構里的一個低級職員,當時和他一起工作的老同事,就是後來這家半公開招考的報社總編輯。總編早年參加地下黨,潛伏在民國要害機關,並未作出過類似《潛伏》那樣的貢獻,就連勸說我父親跟他「求進步、求光明」都沒成功(我父親膽小,對民國政府不滿,但更不了解共產革命,不然我早就是太子黨,說不定能介入眼前這到底是「7個常」還是「9個常」的競爭)。總編唯一的貢獻,據我認為,是他冒死革命的幾十年後,為我開了次後門,而他其餘的一輩子時間都在喉舌,他本人到底有些什麼觀點,有什麼主張,卻沒人知道,好像始終在做地下黨。
經過我父親一個電話,三天後我就直接奔考場去了,什麼準備都談不上,畢竟當時總編還不至於腐敗到賣給我考卷,他確實到死都沒被雙規,這話是要有一句說一句。事隔半年後,我父親特地趕到城裡看望他,順便捎去兩條活魚,他們每次見面都很高興,尤其是這一次。
考試結果讓我對黨的人才制度胃痛了半天,特別是對那個被活生生扣去的10分。
試卷上有一個占10分的「名詞解釋」題:「新聞五要素」。
對當時一般的無知青年來說,文化的命才剛剛革完,不參加新聞學習班,是沒人知道答五個要素只用十個字就行,來源於西方新聞學的「五個W」。這一道題竟然花了我近20分鐘,冥思苦想之後,我老老實實地答道:「考生我不知道五要素是什麼,但我覺得新聞的特點就是它的以事實為根據,即真實性;以及時為效率,即迅即性;以無禁區為條件,即自由性」;等等,我寫了五個概念,並敘述其內涵。結果當然是零分,還耗費了寶貴的考試時間。人家辦過班的人,半分鐘便輕鬆撈得這垂手可得的10分,10分哪!考試是差一分定終身的拚命活兒啊 —— 爹爹,奶奶啊!
三年後,據《新華文摘》報道,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第一位文革后應屆畢業的碩士生,其論文答辯得到新聞界的普遍重視,其論點:五個W不能作為新聞的要素。他認為,任何文體及其表現方式,比方小說、講故事、唱紹興戲,都離不開何時何地何人等等五要素,不然構不成對任何事件的描述,所以單憑五要素沒法揭示新聞的性質及內涵。他認為新聞的五要素,居然和總裁判三年前的零分答題幾乎完全一致。
所不同的是,他的學術觀點在新聞史上註上了一筆,其本人也早就成為名教授,而論點在先者,卻無可奈何花落去,直到後來的某年某日,境外某國的店鋪大門兩側,早已墮落為真正無產階級的總裁判,在地上撿著一份份免費的華文小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