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爽爽陪著盛雲帶倩文去中醫診所診脈,她們回到店,爽爽見爸爸蹲在店前一聲不吭,媽媽和哥哥正在收拾狼藉不堪的家。爽爽撲上前去大喊:「這是怎麼啦,大白天的,來了土匪嗎?什麼人有這麼大的狗膽?」秀英用眼神示意她爸爸,再搖搖頭。看著這情況,爽爽、盛雲和倩文立即和大家一起收拾起來。窮家小戶,東西簡單,四個人收拾,不一會就恢復了原狀。然而,東義卻仍蹲在那裡,一動也沒有動,他一直傻蹲著,難受到極點,已經到了崩潰的邊沿。
十幾年來,裱糊行業在大城市都不景氣,何況這個小鎮了。他不顧生活艱苦、不顧門前冷落,一直堅持下去。一方面是因為他熱愛這份工作,他喜歡那些畫和字,看到一張張寫了字、畫上畫的宣紙在自己的手中裱糊出來,掛起來欣賞他們,覺得特別高興,他相信總有一天裱糊業會好起來;更重要的是他為自己是個工人而驕傲,工人階級是國旗上的一顆星啊,是國家的主人啊。不管走到哪裡,他總是挺胸抬頭,底氣十足。看著兩個孩子一天天長大,他心裡更美。我的孩子聰明、能幹、心好、成績也不錯,將來一定有出息,他們是工人和貧農的孩子,家庭出身一級棒。然而,今天,他的自尊被踐踏了,他的夢破碎了,他的世界坍塌了;原來,一個無賴輕易地就能把他這顆星給取消了。他全身發軟,頭腦一片空白,蹲下去就沒有力氣站起來。
大家收拾好,都圍到他身邊。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痛至極,秀英正想拉他起來,小強阻止了她。小強在倩文耳邊輕輕說了幾句,倩文走過去對東義說:「林伯伯,我今天頭好疼,想吃你做的甜水麵。」東義一驚,這是倩文的聲音啊。
他抬起頭來:「倩倩啊,你剛才在說什麼?」
「林伯伯,我今天頭疼,想吃你做的甜水麵。」
東義站了起來,趔趄了幾下,懵懵懂懂朝廚房走。爽爽忙說:「爸爸,我們都來幫忙。叫媽媽先去和面。」幾個人簇擁著,把東義引進了家。
吃完面,東義才從麻木的狀態下恢復過來,他又心疼地低頭不語。
秀英說:「倩倩的午覺不能耽誤,爽爽,你去陪她,就睡在我們家。」
安頓好倩文和爽爽,三個人就在廚房坐下來。
盛雲說:「林大哥,今天是怎麼回事啊,那周衛東做事也太出格了。」
小強說:「爸,鎮上誰不了解周衛東這個賊,你不要上他的當,為他氣壞自己不值得。」東義才「唉」了一聲,這聲音從肚子裡帶出一股氣,最後吐了出來。吐出這口惡氣,他的心情似乎平和一點。
盛雲又說:「大哥,這件事是那個壞東西周衛東策劃的,他是個小偷,滿肚子壞水,他是有意來搶畫的,你千萬要想開點。你更不要往『工人、貧農』身上聯繫,我們聽天天廣播,上面都在說,現在鬥爭的、打倒的,都是以前當官的,連國家主席劉少奇都被鬥爭,我們老百姓還有什麼保障。這種事只有等一等,國家正常了,周衛東這種人一定沒有好下場,現在我們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千萬別為那壞東西氣壞了自己。」
秀英問:「我們可以去告他們嗎?」
小強說:「那是我說來嚇走他們的,現在到處都癱瘓了,哪裡去告?就算去告,誰管啊?」
「那,我們就白吃虧了嗎?」秀英問。
「他是沖著畫來的,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不會再來了。我們還是不激怒這流氓為好。」盛雲說。
東義想了一陣,說:「看來只有這樣了。小強,你小子朋友多,你要給他們打招呼,不要他們去為我們打抱不平,惹氣了那壞蛋,我怕你和你妹妹要吃虧。」
秀英聽到這裡,說:「不如放話出去,就說是個誤會,我們不怪他們。」
「這個辦法對,」盛雲說,「對這種人還是小心為好。」
幾個朋友和鄰居也來到他們家勸東義,有人說:「你們現在只能吞下這口氣,不然他們隨便給你弄個套圈,就可以整你。前天縣上有人得罪了那伙造反的人,不知道是誰跑進他們家後院牆上寫一句「打倒某某某」,就被打成『反革命』,斗得很慘,才不會管你是什麼成分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事情討論清楚了,辦法也想出來了,東義才輕鬆了許多。他們不相信共和國永遠都是這夥人當家,總有一天會和那壞蛋算賬;同時,他們也多了一份擔心,反覆叮嚀小強一定處理好這件的事情,盡量維護家人和妹妹的安全。
倩文和爽爽起來了,大家又再三叮嚀了爽爽,秀英說:「今天的事不要再說了,周壞蛋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以後你哥和你都要小心。」
爽爽說:「我們先把賬給他記下,總有和他算賬的時候。」
還好,今天倩文沒有犯病。
看來東義好像想開了,其實卻不然,一拳砸碎的世界,是很難一下子修補起來的。他每天照常種菜、養雞,幫妻子收拾替別人做的衣服,晚上打草鞋;趕場天忙著賣地里、家裡收穫的菜蔬和雞蛋和草鞋,小強常常和他一起去賣。但是,他不愛說話了,吃飯少了,經常睡不著覺,他明顯地消瘦下去。問他有什麼不舒服,他卻總是搖頭,說沒什麼。有時,他會長嘆一聲,一個人走到後院,雙手抓著竹欄,久久凝視著遠方。每當這個時候,大家都知道,最好不要去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