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人
一
1965年三月,川西平原春意已經很濃,春風象一雙柔柔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大地。小草伸直了腰,野花在微風中搖曳,一簇簇綠葉你擠著我、我撞著你,簌簌的輕聲說著什麼。一天下午,在芬芳空氣的引誘下,兩個十歲左右的女孩來到小溪前,坐在溪邊的石頭上,高高地挽起褲腳,把赤裸的雙腳浸泡在緩緩流淌的溪水裡,時而又在水面上拍打,清澈的溪水立即攪起陣陣漣漪,濺起朵朵水花。河對面是一條窄窄的石子路,路邊生長著稀疏的桑樹、樟樹和槐樹,路的那邊,就是農村了。
她們中的一個有一頭蓬鬆的短髮,整齊的劉海遮住前額,紅撲撲的圓臉上一對大眼睛。她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對另一個女孩說:「倩文,你說今天老師講的那首詩怪不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抬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四句里只有兩樣東西,床和月光,怎麼就沒有人呢?人在哪裡呀?是躺在床上還是坐在窗前呢?」
倩文淺笑一下,她是個瓜子臉、丹鳳眼、梳兩條小辮的姑娘,她慢慢地說:「爽爽,老師不是說了嗎?這是詩人表達思鄉心情的,作者想家了嘛。」
「想家?他可以回去呀,幹嘛在那裡對著月亮說話?」
「那是古時候,你以為有汽車呀,
說走就可以走嗎?」
「沒有汽車他怎麼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我要是走遠了,才不會想家。」
倩文沒有吭聲。她的目光掠過那看不到邊的淡黃色菜花,望著遠處。
大眼睛又轉了轉,湊近女友,問:「我問你,和你同桌的男生最近欺負你沒有?」
「你那麼凶,誰敢再淘氣呀?再說,他多佔一點桌面,計較什麼呢?
又不影響我聽課,管他呢。」她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遠方。
女友沒有注意倩文的表情,又說:「就你能忍,我可是劃線為界,他的手剛剛過界,我就打!他要是再欺負你,我叫哥哥來治他,看他還敢不敢!」
「爽爽,我知道了。」
不知不覺太陽已偏西,夕陽的餘輝給大地染上一層紅光,天邊出現一片霧氣,霧氣越來越濃,不一會就把遠處遮掩起來,天和地已看不見邊沿,分不出界限。而近處薄霧像輕紗似的漂浮在一望無際的田野上,田疇、竹林、房舍都顯得柔和而神秘。
兩個女孩是鄰居,她們站了起來,在鬆軟的草地上跳了幾下,腳上的水幹了以後,她們穿上鞋,從草地中間一條腳跡踩踏出來的小徑飛奔回家。
走到離家約十米遠的地方,倩文突然看見從家門裡飄出一團白色的霧氣,像一個披著飄動的白紗的不清晰的人形,一晃就不見了。爽爽停下腳步,緊張地問:「你看見了嗎?」倩文這才知道不是自己的幻覺,她若無其事的說:「沒有呀,你看見什麼了呀,你成天恍恍惚惚的。什麼也沒有呵。」說著,她走進自己的家門。
爽爽跑回家,穿過店面一邊往裡面跑,一邊大聲說:「媽媽,我來幫你理菜。」
媽媽看她風風火火的樣子,微笑著回答:「你怎麼放學不回家,哥哥就不像你,放了學回家,擔了水、幫你爸爸打掃乾淨店堂,現在還在收拾書包呢。就你貪玩,還帶上倩倩到河邊去,她今天高興些了嗎?」
「媽,你怎麼就愛亂說呢,是爸爸叫我們去的。今天這麼暖和,讓倩文出去散散心;再說,那裡也不是河,不就是條小水溝嗎?你是不是想我成天在家裡,不去管倩文,把我傷心死你才高興。」
哥哥林強過來,說:「媽,
你不要拉我來說事,我吃了飯就要出去玩,我們要比賽打彈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兩個孩子胡攪蠻纏,母子三人鬧得不可開交。林東義開口了:「倩文一直心情不好,她媽媽也希望她高興起來。就算孩子們想出去,就由他們出去嘛,上了一天學,還要幫家裡做事,讓他們輕鬆輕鬆吧。」
爽爽飛跑過去一把抱住爸爸,把腦袋鑽到爸爸懷裡,說:「還是爸爸好,我呀,就是有個好爸爸。」轉過頭,得意地看著媽媽。林東義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他摸摸爽爽的頭,順勢把女兒摟住,一場爭吵在笑聲中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