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農李國華離奇死亡
我們的鄰居李國華,家庭出身貧農,個人成分貧農,他和我家沒有什麼特別關係,大概只是一個拐了很大彎子的遠親吧。他原住在安仁鎮,因為家裡太窮,常到二爸李育滋家要些糧食和錢財,農閑時他跑到成都,找些零活干。他有時到我家來,母親總會接濟他。他在安仁鎮和成都間來來去去,直到在成都找到一份固定工作,父親送他一套窄巷子的房子居住,他一家才在成都定居下來。建政后,他在培英中學做過校工,他妻子1957年進入成都文華食品廠當工人,一家人雖不富裕,但也過得快快樂樂。因為孩子多,為了多掙錢,他去成都附近的馬各壩當抗大件的搬運工人。
李國華的幾個孩子在讀中學和小學,孩子們很懂事,妻子能幹而賢惠。他們和我們住得很近,每到李國華回家休息的時候,一家人歡歡喜喜,笑聲不斷。他不在家的時候,他妻子在黃昏時,常到我家門口和媽閑聊一會,一支最便宜的香煙,在她們手裡不停地交換,你吸一口,我吸一口。一天的辛苦就隨著這煙霧經輕地飄散。
李國華沒有受過什麼教育,又愛和人天南地北地吹牛,由於生長在大邑縣,和我家有一點關係,他對劉文彩的事也多多少少了解一點。《收租院》出爐后,人們對劉文彩的情況非常感興趣,沉重的勞動之餘,他就毫無顧忌地把過去道聽途說的事情隨便講給大家聽,他常誇誇其談,甚至興之所至,胡說八道,講得洋洋得意;聽者常常插話詢問,聽得津津有味,並添油加醋,到處傳播。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李國華過去胡說八道吹的牛皮,經過人們的一傳十,十傳百,已經渲染成一些可怕的故事。李國華被說成是劉文彩的打手、李育滋的親信,一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1967年初,單位的群眾專政組織把他抓起來,並不停地鬥爭。他坐過噴氣式飛機,被吊打過,沒有多久,李國華的一支手就被打斷,他無法再去扛大件,每天被關在一間小房裡,沒有行動自由。妻兒因他久久不回家,去他單位找,才知道他出了事。妻子淚如雨下,一再向大家解釋,卻被人趕了出來,過了幾天,妻子做了些飯菜送去,仍不能見到他,飯菜由別人轉交。
又過了幾天,李國華的女兒正在洗頭,突然有人來通知說,李國華死了,屍體已運回成都。
女兒顧不得抹去滿頭的肥皂泡,衝上前去抓住來人使勁搖晃,大哭著說:「你胡說,你胡說,我爸在哪裡?他怎麼可能死呢?快帶我去找他!」
她一路跑一路哭,頭髮上肥皂泡流滿身。她被帶到一處空房裡,只見李國華直挺挺地躺在板子上,她撲上前去,凄聲大喊:「爸爸,爸爸,你怎麼了?」
這時,一件奇怪的現象發生了,去世了兩天的李國華,嘴裡緩緩地冒出血泡,血泡順著嘴一滴滴流出來,好象在向女兒傾訴自己的苦痛和冤屈。
看到如此情形,女兒更是痛不欲生,抱著父親號淘大哭,說:「爸爸,是誰害死了你,你告訴我,告訴我呵。」
此時,李國華的妻子和三個兒子也都聞訊趕來,那凄慘的哭聲感天動地,但卻感動不了他單位上的幾個人。
他們厲聲地說:「李國華一直都很好,就是你們送了飯菜來,他就突然死了,肯定是你們家有大問題,是你們毒死了他。」
還氣勢洶洶地說:「你們都來看清楚,他身上沒有一處致死的傷痕,人已經死了幾天,屍體不能久留,你們看清楚了,我們馬上要送去火化。」
全家人正經歷突如其來的喪夫、失父的慘禍,又被加上「毒害親人」的罪名,壓制不住的怒火在胸中燃燒,李國華的妻子和孩子們決定:趁親人還沒有被毀屍滅跡,趕快找出死因,否則,真相將會永遠被掩蓋,更大的災禍還將會接踵而至。
他們不顧阻攔立即將屍體送去醫院解剖。醫生作了極其認真細緻的檢查,
那遍體的傷痕和骨折的手臂告訴大家,李國華曾遭受過折磨得他死去活來的酷刑,食物中毒被否定,
但卻找不到致死的原因。
醫生解剖完后,看見死者頭上的棉帽子歪斜了,順手去幫他扶正。就在此時,醫生的手碰到了一件堅硬的東西,取下帽子,一幅可怕的景像出現在眼前:一根約二寸半的粗鐵釘,釘進死者的頭骨,長長的鐵釘的大部分已釘入大腦,只有大約三分之一露在外面。難怪要給他戴上一頂棉帽子!
是誰如此慘無人道地殺死了李國華?是誰有機會幹這件喪盡天良的罪行?單位的人支支吾吾,甚至說李國華是畏罪自殺。一個貧農、一個工人,靠勞動為生,何罪之有?就算他想自殺,被打殘的手能用這種方法自殺嗎?他被關押在私設的牢房裡,沐浴在文化大革命的血雨腥風中,殘酷殺害李國華的兇手,當然是「無法找到」的了。
當時,李國華的妻子兒女和無產階級群眾專政的實施者是無道理可講、無法律可循的。李國華,這個「世世代代代受地主剝削壓迫」的貧農,這個「根紅苗正」的搬運工人,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導階級的一員,僅因為他和我們李家沾了點拐彎的關係,又隨便吹了幾句牛,就被非法隔離、無故關押,受盡刑罰而殘廢,最後,他的生命竟如此殘忍而輕易地被剝奪掉。一個健壯、鮮活而無辜的生命在法西斯暴行下消逝了,給他的家人留下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
文化大革命後,
李國華的兒女要求「平反」,但人民政府對人民的慘死卻既不立案,也不追查,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