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再也不能在這裡住下去了,窄巷子街靠同仁路的街口,我家曾經修建了六間木板牆的簡陋房屋,用來廉價租給窮困的城市貧民。五十七號是最後一間,前面有一口井,所以房子一邊是斜面,拐角處成120度角,而且木板牆的每一塊板之間有很大的縫隙。因為實在太簡陋,自修成后,從來沒有租出去過。現在,裡面布滿灰塵和蜘蛛網,一進門就聞到濃濃的霉臭味,它正好成為我們的安身之處。
房子樓下是一間泥地屋,旁邊的屋檐下搭了個小棚子,當作廚房。小棚子只遮住灶台,下雨天廚房地下就全是稀泥,我們只得踏著稀泥、淋著雨跑著把做好的飯菜端著進屋。
樓梯就在房間內,樓梯的木板大小不一,破爛不堪,有的還鬆動,而且樓梯很陡峭,即使小心翼翼的地踏上去,它立刻就吱吱呀呀叫起來;樓上只鋪了一半樓板,且沒有欄桿,每塊樓板之間都有縫隙,樓上走路,灰塵就直往下掉。屋頂沒有天花板,抬頭就看到房梁和破瓦;屋頂較陡,大風吹過,瓦往下滑,通過一處處縫隙,我們可以看到點點藍天。遇到下雨,到處都漏,天上大下屋裡小下,樓板上無處不是水,水又從樓上漏到樓下,床上地上都是水。所以,夜裡只要聽到雨聲,全家都會跳起來,手忙腳亂地把洗澡盆、桶、臉盆、甚至鍋、碗等,凡是可以盛水的東西,全拿上樓接雨,還要不停地倒掉接滿的水。於是,樓梯便嘰嘰嘎嘎地呻吟,有時整夜下雨,我們就整夜跑上跑下。我不由得想起杜甫的詩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蔽天下寒士俱歡顏」來。
樓下擺了兩張床,因為一面牆是斜面,靠牆的床后就留下一個斜三棱體的空間,正好放一些雜物,那裡也成了我不願見人時躲藏的地方。除了一個矮小的飯桌,屋裡沒有其他傢俱,五個人住在樓下不覺得擠。
這房子當西晒,夏天,吃過午飯,火辣辣的陽光從每一個牆板間的大縫隙里照進屋,給屋裡畫上一根根寬寬的平行紅條。屋內熱得象蒸籠,懊熱難耐,我們全身膩著粘糊糊熱汗,只好拿著小竹凳去街對面的牆腳下坐。靠這段短牆的一點陰影,多少得到一點涼意。然汽車就在面前過來過去,揚起一陣陣塵土;那欺負人的灰塵迷進眼睛、鑽進鼻孔,別有一番苦味。冬天,寒風呼呼地地往房內灌,屋裡更顯得陰冷。夜裡,油燈在風中搖曳、跳躍,在閃閃的昏暗燈光下,我們擠在被窩裡幹活,又思念起被大邑縣關押起來的父親。
搬到這裡,我們終於有屬於自己的「家」,鄰居們都很好,他們之中有賣湯圓的、拉人力車的、撿破爛的、也有工人。這些善良的城市貧民,「解放」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太大的變化,他們仍和過去一樣每天從早到晚忙著掙錢,整日操心維持自己家最簡單生活的油、鹽、柴、米,他們沒有瞧不起我們,在我們困難的時候還給過很多關心和幫助。說實話,他們好多家的生活一點不比我們強。
最後,我們賣掉窄巷子其他五間房子,因為房子太簡陋,買房的又是原住戶,房價很低。終於一貧如洗了,工作組看著在飢餓線上苦苦掙扎的我們,知道再也擠不出什麼油水,那永遠沒法完成的「賠償」任務也就不了了之。
這時,劉文輝的侄兒劉元瑭已經被判死刑,全家掃地出門,他的姨太太伍碧容找不到地方住,媽媽讓她帶著女兒住到我們樓上。我們多少可以收一點房租,她們也覺得房租特便宜,這叫兩全其美。伍碧容的女兒比我大幾歲,我叫她劉姐姐,她讀高中,積極要求進步,堅決和她的父親劃清界限,經過派出所同意,改性伍,我就改叫她伍姐姐。一天她叫我出去,路上問我: 「你知道你媽媽把錢藏在什麼地方嗎?」我隨口答道:「我們沒有藏錢呀。」話一出口,我立即反應過來:她這是在套我的話啊!看來,政府仍然不相信我們,還想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身上打開缺口。媽媽叫我不要怪伍姐姐,說她有她的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