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失蹤
父親被帶回安仁鎮,從此就沒有一點消息。一天一個農民模樣的中年人找到我們家來,他冷冷地說:「李光普需要換洗衣服,他罪惡大,短時間回不來,你們把他的衣服交給我帶去大邑。」媽媽正愁父親沒有衣服穿,現在有人來拿,立即把父親的衣服都找出來交給了他。不久幺嬸帶信來叫我們給父親送衣服,媽媽一下子就傻了,才發現我們被人騙了,居然有人趁火打劫!
第二年,我們聽到二爸李育滋被殺害的消息,悲痛萬分,對父親的擔憂也更加強烈。媽媽想方設法找到一個貧農成分的李家遠房親戚,請她到大邑打聽父親的情況。這位遠親去到安仁鎮鎮公所門前問起父親,聽者一下子就警覺起來。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問他?」
「我不是他家的人,只是問問。」
「你是什麼成分?」
「貧農。」
「還不快走,這不關你的事。」
我們怎麼也打聽不到父親的消息,只知道他一直被大邑縣關著,看來他被關押是半秘密的。他從不被帶出來露面,外面也沒有他的消息,任何人不能探望,甚至一度曾傳出他已經去世的說法,也有人說他早已放回成都。1953年秋,鎮壓反革命、土地改革、三反五反已結束一年多,才聽大邑縣有人傳出,安仁鎮的鎮公所已經沒有關人了。李光普被判「不法地主、反革命」罪,判刑九年,已送去勞改了。
但大邑縣既未開公審判,也未張貼過布告。我們全家想來想去,都覺得父親被判刑的消息可信度不大。父親在大邑縣沒有一畝田,退押任務早已完成,帶回安仁鎮后就失去自由,即使他想干「不法」之事,也沒有機會幹。怎麼可能在土改結束之後由大邑縣判他為「不法地主」呢?其次,父親在被大邑縣「請」回去后就不再與外界有過任何聯繫,大邑縣怎麼把他弄成「反革命」了呢?更何況,1953年不比土改初期,一切工作都已走上正軌,人民政府判了誰的罪,按規定應該通知工作單位,通知家屬。可大邑縣法院在周鼎文主持下,既沒有公開審判,也沒有報告上級和昭告村民,我的父親在他們玩弄了種種花招后,怎麼會居然從起義將領秘密地變成了「反革命」?
對我們來說,父親「失蹤」了,我們像掉進一個充滿謎團的黑洞,找不到真象,看不到希望,望不到光明。我和妹妹每天以淚洗面,媽媽卻鎮靜地說:「只要沒有他的準確消息,我們就絕不放棄尋找!」
尋找父親,在那個時候真是難於上青天啊,我們只能把這個願望放在心裡。而當我把找父親的想法強壓在心靈深處之時,我短短十年的童年生活卻一次又一次地地浮上心頭。在家庭遭此慘變之時,我本應關緊記憶的閘門,不去碰那滴血的傷口,但只要稍不注意,童年的往事就象決堤的洪水,奔騰澎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