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川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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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8年國民黨中央政府頒布《二·五減租訓令》，要求地主每年減收農民納租總額的百分之二十五。

中共川西地下黨決定，利用此事發動群眾，向農民宣傳毛澤東的《土地法大綱》，要求分田地、鬧翻身。

該年秋，大邑縣十來個鄉的農民，在中共地下黨的組織下，強行到富戶田裡掏苕菜，在鄉鎮集市上哄搶

富戶的糧食，1949年又把鬥爭發展為武裝對抗。中共川康邊游擊縱隊趁機打出旗號，準備藉此機會把國

民黨後院造亂，以配合入川在即的解放軍，迎接解放。

      為此，大邑縣參議會召開會議，決定請國民黨省政府派兵鎮壓。李育滋是縣參議員，參加了這次會

議。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散會後立即將消息通知了地下黨員，自己則去了成都，遠離這塊是非之地。

四川省主席王陵基組織了數千武裝，以邛崍縣長薛奉先、大邑縣長徐元勛為正副清剿司令，將大邑縣的

王泗鄉、三岔鄉、元興鄉團團圍住。地下黨事先聽了李育滋和其他渠道傳去的情報，及時將外地力量撤

走，只有部分本地人員留下來堅持鬥爭。

      清剿隊挨家挨戶搜查，地下黨員肖國珂（肖紹成的兒子,人稱肖二哥）、錢載重來不及轉移，被清

剿隊抓住，兩人被就地槍殺。一些掩護地下黨員的農民也慘遭殺害，其中還有一個懷孕的婦女。就連過

路的兩個牛販子也不由分說被當成共產黨員殺害了。頓時，大邑上空黑雲滾滾，安仁鎮也壟罩在一片

恐怖氣氛里。

      一天黃昏，在夜幕籠罩下，十餘個地下黨員由肖伍英帶路，悄悄轉移到安仁鎮，敲開了李育滋家

的側門。肖伍英進門后焦急地懇求李育滋的妻子孫氏說：「李二奶奶，外面情況太緊張，到處都在殺人，

我們十幾個人的命只有靠李二老師才能救了，麻煩你去找他回來拿個主張。」孫氏是個老實的農村婦女，

不敢做主。在這些「鄉親」的苦苦懇求下，心生不忍，連夜坐雞公車（一人坐，一人推的木質獨輪車

）趕往成都。      二爸和我父親商量，他們認為，現在王陵基派去的清剿隊正大開殺戒。常言道：

「救人一命，甚造七級浮屠。」我們就算積德吧。兄弟倆一致認為二爸應該鼓足勇氣，利用自身的有

利條件，幫助共產黨和鄉親們度過難關。於是二爸李育滋一早動身，下午就趕回安仁鎮家中。

      等在家裡的共產黨人正焦急萬分，見到李育滋回家都異常激動，一顆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肖伍英疾步上前一把抓住李育滋的手，激動地說：「李二老師，太感謝你了，我們共產黨決不會忘記你在危

難之時出手相救。」

其他人也一個個圍著二爸，爭著和他握手，並七嘴八舌地說：

「我們決不會忘記你的救命之恩。」

       「革命馬上就要勝利了，勝利后我們一定為你請功。」

       「李先生，你有膽有識、有情有義，共產黨絕不會忘記你。」

      二爸等他們說完，才慎重表示：「我一定和你們患難與共，你們安心躲在我這裡，外面風聲太緊，千

萬不可隨便出去。」

     李育滋把地下黨員安排在落成不久、自己和家人還沒有進去住過一天的新公館里。公館氣勢宏偉,

為不規則多邊形封閉式院落，由六進院落和一個花園組成，公館掩映在竹林中，遠遠望去如一座城堡，

高大威武，垂直的水泥柱極具西化特徵。公館進出為一道大門和東西向各一道側門。前廳懸掛著父親

請民黨元老、著名書法家於佑任書寫的燙金匾額, 那金光閃閃的四個大字「望重龍門」更增添莊嚴氣氛。

由於二爸很有文化素養，他在院落與院落之間、院落與庭園之間，修了多道具有園林建築風格、裝

飾有吉祥圖案的側門、牆門；二爸還在門額上親手題寫了「耕讀」、「蹈和」、「慶余」等吉語，這增添了公

館建築的文化氛圍, 也顯示出房子主人的生活情趣。公館東向圍牆上開設了對外的槍眼, 側門內是一個

大花園，從館外引入一條小溪穿越而過；園內遍植柚子、桂花、楠木以及四季花草。新公館與舊宅間

有夾牆相通，二爸把地下黨員安排在這裡，既不容易引起懷疑，也便於隱蔽。二爸還派人整日在圍牆

上的槍眼旁監視外面的動靜，這是考慮到萬一被清剿隊發現，能儘快轉移，也便於抵抗。從二爸的這

些準備，不難看出他已做了最壞打算，下定了和共產黨人同生共死的決心。至今這些槍眼還在，它

們見證了這段不平凡的歷史。

      第二天，李育滋鎮定自若地到安仁鎮公益協進社喝茶，他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密切關注各路信息，

    並派人暗中在自己公館周圍放哨站崗。後來又陸續來了些地下黨員，二爸家大約共掩護了二、三十人，

其中有地下黨派到大邑來任川康邊臨工委書記兼游擊隊政委的李維嘉、川康邊臨工委委員兼游擊隊副司令

員的周鼎文和川康邊游擊隊崇大新支隊的指導員陳萬堂，另外戴萬澤、李蜀華、鄭興華、蔡曦等，他們中

不少人是王陵基懸五千大洋捉拿的要犯。不久，川康邊游擊縱隊的領導人幾乎都陸續來到二爸家，李育

滋的家自然便成了中共川康邊游擊縱隊的指揮中心。李育滋公館的花園旁，修建了一處小洋房，房前一

處平台，這裡是準備自己用作讀書休閑之處，一般人不許到此。小洋房內設有密室一間，現在，二爸李

育滋把它提供給地下黨，地下黨很多密談和會議都在這裡舉行。

      二爸回安仁后，父親很不放心，不久也乘車回鄉。父親的目光在圍上來的人群中尋找，急切地問：「肖紹

成（24軍136師副師長，共產黨員，川西邊游擊隊司令員）的大女兒在哪？ 肖紹成的大女兒在哪？」

      肖伍英忙說：「我在這裡。」

      父親環視大家, 說： 「我歡迎你們來，大家到了這裡，要多加小心。」

      接著父親和二爸研究並安排了掩護工作，看到一切都令他滿意了，才回成都。

農民運動領袖、川康邊游擊隊斜江支隊司令員王漢卿，也是王陵基懸重賞輯拿的要犯。他在元興鄉被

特務發現，並被跟蹤至三岔鄉，只好轉道安仁。從安仁鎮到李育滋家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李家院

子後面，有高大的樹木和茂密的竹林，他輾轉走入林盤，閃身躲進了李家。兩個特務眼看王漢卿進了

竹林就不見蹤影，再看看這家高牆聳立、氣宇不凡的院子，不敢貿然撞入，一打聽，才知道是公益協

進社代總社長的家。他們你看著我、我瞧著你，半晌說不出話來。在竹林里裡外外轉了兩天，想看看

共產黨要犯會不會從這個院子走出來。但兩天過去，怎麼也找不到王漢卿的蹤影，最終，他們認定這

個共產黨要犯已經從別的路逃跑了，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李育滋把王漢卿留在家裡藏了三天，等兩

個特務走後，才讓他換上學生的衣服轉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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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10月30日，大邑縣長被自衛隊擊斃后，大邑地區的清剿勢力群龍無首，一片混亂。川西地下黨

撤退到山區的人員紛紛回到壩區，二爸李育滋家成為中共川西邊臨工委的指揮中心。中共川西地下黨動員

李育滋以公益協進社代總社長的名義召開各分支社長會議，他積極贊同，並親自籌辦，會場就設在自己家

中。會上由共產黨員出面宣傳當前的政治形勢和共產黨的統戰政策。這個會效果很好，分化了地方敵對勢

力，擴大了共產黨的統戰對象，到會人員紛紛留下名片，表示要與中共地下組織取得聯繫。中共大邑縣黨

史研究室編寫的《川康邊人民游、擊縱隊》一書也不能不承認：「李育滋不僅表示擁護共產黨，他還召集

附近幾個鄉的公益協進社分社社長到其家開會，共產黨員宋質清在會上宣講了《約法三章》，希望他們棄

暗投明，立功贖罪。」

    11月22日，在李育滋家由陳萬堂主持會議，宣布將川西地區原地下武工隊組編為川康邊游擊隊川西

支隊。為了配合解放軍進軍川康，中共川西臨工委決定統一整編隊伍，公開打出旗號。此時急需大量資

金購制游擊隊的紅旗、臂章、胸章，以配合解放軍進軍川西，這任務又交給了李育滋。當時不清楚中華

人民共和國的國旗式樣，地下黨從收音機里得知，他們畫出圖形，叫李育滋設法製作。二爸的幾個穀倉

因長期支持共產黨，有的糧食已賣光，有的也所剩無幾，時間又很緊迫，他只好另行籌措經費購買布料，

並組織人在家裡縫製出數十面五星紅旗、數千枚游擊隊員的臂章和胸章。為了趕時間，二爸家的女眷也

親手參與縫製五星紅旗，大概和重慶渣滓洞中美合作所里江姐綉紅旗的時間差不多吧。

      重慶建政前夕，為了爭取更多地方勢力脫離國民黨，減少解放軍進軍川西的阻力，地下黨領導請李

育滋帶著支隊副指導員董國福一道去上安鎮，與頗有勢力的李鵬舉談判，爭取他靠攏共產黨，在解放

軍到來時配合攻打國民黨軍隊。那時陌生的外鄉人在上安鎮的地面上根本無法通行，而李鵬舉的態度

又無從預測，去上安鄉策反李鵬舉，風險很大，即使李育滋親自出馬，也很難保證不出問題。

    李育滋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任務。一天上午，董國福化裝成他的保鏢，身穿長衫頭包白帕，尾隨在

他坐的轎子后，到了上安鎮李鵬舉公館。李育滋下轎后徑直到李鵬舉內室接談，李鵬舉的手下十分驚

奇，七嘴八舌地說：「李二老師十幾年沒有來上安鎮，今天來一定有要事相商！」一會兒屋裡出來一人

叫道：「董先生，李大爺有請。」李鵬舉正半躺在床上抽大煙，見董進去，丟下煙槍坐起來與董握手，

說：「先生請坐。」董國福即坐在床邊慢慢地講解當時的形勢和共產黨需要他做的事。李鵬舉沉思了一

會兒，說：「請給我一個證明。」董國福說：「李先生做了好事，我就可以證明。」臨行時董對李鵬舉說：

「李先生，我們一言為定。」董國福在三十年後的回憶文章里這樣寫道：「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坐在上

席，兩個李老爺坐在兩邊給我斟酒，手下的人都很驚奇。」談判成功后，董國福又跟著李育滋走鄉過

境，安全回到安仁鎮。

      從1949年秋到12月安仁鎮解放，川康邊游擊縱隊領導人多次在李育滋家召開各支隊負責人會議，

布置工作，印刷各種宣傳品，院子里大家扭秧歌，表演話劇，一派歡快而繁忙的景象，儼然是解放區

的模樣。李育滋被這種氣氛感染，原來新生活是這麼美好，這麼充滿活力，他以更大的熱情投入到支

持共產黨的工作中。此時，李家掩護的地下黨人和來往開會的人不斷增多，每天要用二十個大洋為他

們安排生活，上街買菜都用雞公車推，對外則稱是大哥李國康的大學同學來家裡玩。為了給中共地下

黨提供活動經費，開始，李育滋將設在重新場的糧倉賣掉，賣得的六十石米全數交給地下黨。稍後其

餘三個糧倉也陸續賣出（這些事，在八十年代的黨史工作會議上都得到確認），他多年來省吃儉用積

攢起來的錢財至此已所剩無幾。

     1949年12月下旬，解放軍進入大邑縣境，經中共黨代表同意，李育滋在安仁鎮文彩中學操場主持

召開歡迎會，會上首先由崇大新支隊政委致辭，再由解放軍代表講話，李育滋作為安仁鎮開明士紳致

歡迎詞。1950年1月，他又與黨代表徒步趕到邛崍桑園機場，參加川西人民慶祝解放的大會。

      李育滋與共產黨的誠懇合作，使公益協進社中反對共產黨的力量無法採取統一行動，這對大邑縣

的和平解放以及成都市的和平解放都起了不小的作用。

    1950年初，大邑縣的一些地主和土匪武裝相繼叛亂，他們還準備圍攻大邑縣城，形勢十分嚴峻。

大邑縣城無險可守，縣委撤退到崇慶縣。原安仁鎮鎮長派人請李育滋去議事，想叫他一同反叛。李育

滋拒絕了他的煽動，還叫來人轉告他：「與共產黨作對是不會有好下場的，難道幾個虱子就能把一床

被子頂得起來嗎？還是好好跟著共產黨走吧。」共產黨對李育滋的態度很重視，怕李育滋此時萬一跟

共產黨不一條心，要控制川西的局面，將會有很大困難。大邑縣委特地派李國藩去安仁鎮暗中觀察李

育滋的動向，當了解到李的態度后，才放心留在崇慶縣。

李育滋深信，自己誠誠懇懇與共產黨合作，冒著生命危險掩護共產黨員，傾其所有支持共產黨的

活動，自己一定會得到平安，甚至期待有一個光明的前途。積二十多年江湖經驗，他對自己在大

變動之時的選擇充滿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