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詩芸,他有些情不自禁,回家路上心裡很亂。人家剛剛到廠,是自己的徒弟,對這個徒弟的情況一點也不了解,怎麼心就亂了呢?他狠狠地打了一下草地,對自己說:「今天你怎麼啦,你怎麼忘記自己的身份了?你必須記住自己的家庭狀況不好,你沒有資格去想那些不著邊際的問題!你給我記好了,以後不可以再想這種事。」
如果這真是個「問題」就好了,那是心裡的悸動啊,哪裡管得住?不過啟明卻能盡量控制自己,不把那點心事表現出來。他從不邀請詩芸一起上下班,即使路上看見詩芸,他只是招呼一下就從詩芸身邊快步走過去;大步向前走。他也沒有問過詩芸的家在哪裡,更不會去找她,只是嚴肅認真地教詩芸操作車床的技術。
廠里的年輕小夥子,儘管被詩芸的美貌吸引,但詩芸的風度和氣質卻讓他們不敢有非份之想。即使哪個愣小子想去獻獻殷勤,都因她禮貌地回答和矜持的目光黯然而返。詩芸的美乍看起來還不那麼起眼,但她很耐看;看得越久、越細,就越能看出她的雅緻、秀麗和她那精細的美。
詩芸的身上有股子倔犟勁,自進車間開始,就一個心眼學習技術。
啟明從粗加工開始教,從開車前的注意事項開始,到如何進刀、如何切削等,他不緊不慢、由間到繁地講,手把手地教。他還不厭其煩地反覆示範、操作、指導。當詩芸基本掌握之後,又教她學習精加工,如何調試、如何磨刀、如何檢修、如何保養,後來還教會詩芸看圖紙。詩芸的確不怕艱苦,她比男孩子還認真、努力。她進步很快,兩個月之後,已經可以獨立操作了。但不知為什麼,只要詩芸抬頭看啟明,他就會變得結巴起來。
廖啟明在教詩芸時表情是嚴厲的,要求是嚴格的,隨著詩芸的進步,啟明幫詩芸乾的事反而增多了。他幫她磨刀,幫他做精加工,甚至幫她送開水。等詩芸完全能獨立了操作之後,這台車床就交給了她,啟明真正擔任了全廠的技術負責人,但他對詩芸的照顧卻和以前一樣。
初秋的一天,廠里發工資,管財務的女孩久久沒有到廠。大家聚在一起開玩笑。啟明小聲地自言自語:「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詩芸聽到,驀然一驚,這是韋應物的詩啊,廖師怎麼脫口而出呢?難道他也和自己一樣讀過很多古詩?本想接上兩句,唉,算了。看來,廖師是個不俗之人。他有學問,和自己好像有很多共同之處。
詩芸跟著啟明學了那麼久,啟明技藝精湛,他認真、細緻、體貼,詩芸的心裡早就對他產生了特殊的感情。她知道,那不是師徒之情,那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感情;在一起,很快樂;見不到,很牽掛。在啟明教她的時候,有時稍微有些接近,就感到溫暖,會心跳;回到家裡,盼著啟明來找她。她明白,她是愛上這個健壯而溫和的師傅了。但是,她不願表露出來,啟明那麼好,自己才比他小一歲,他就當了師傅。在他大自己的那一年裡,他有些什麼經歷,有沒有接觸過男女之情,她一點都不知道。怎麼敢想下去呢?但在她的內心深處卻埋藏著一股柔情,一個希望。
下班了,詩芸走到啟明面前,輕鬆地說:「廖師,秋天來了,小路上好漂亮,今天廠里的事都做完了,我們一起走回家,明天早上再走來,好嗎?」
啟明心裡一熱,回答說:「好啊,我最喜歡走小路,自從進了煤礦,我已經走了幾年小路,都走習慣了,看著一路上美麗的景色,不知不覺就到家。」說著,收拾好自己的工具,返回來幫詩芸收拾東西,等他和詩芸換了衣服,其他人早走了。
秋天的小路周圍,全是一片翠綠,卻沒有初秋的酷熱。
兩人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開始詩芸有些羞澀,啟明有嚴肅。兩人不說話,沿著清涼的山溪慢慢邁著步子,濕軟的土地上到處是一片片綠綠的小草,一股股清香伴隨著他們一路前行。叮咚的泉水聲,潺潺的溪流聲,和著四方八面的蟲鳴,像是在演奏一曲秋的交響樂,兩個人都有些淘醉,心自然放鬆了。
啟明問:「小宋,你天天做那麼多零件,累不累?以後不必一定要達到那麼多數量,不要和男工人比。」
詩芸微微一笑,說:「廖師,我不覺得累,何況你經常在幫我。我是你的徒弟呀,要是做得不好,會丟你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