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來,讓母親和舅舅感到安慰的是,孩子們學習都很好,一點不用大人操心。
詩芸剛上中學,文化大革命開始了,不久,學校停了課。她們像被解放了一樣,每天除了完成媽媽布置的功課,三姊妹有空就上山拾松果,或去江邊碼頭上看船、撿漂亮的石頭,江水不急的時候,去到碼頭旁邊一堆伸到江中的大石頭上,江風吹來,她們散開長發,張開雙臂,大聲吼叫,到是自在得很。
舅舅和母親嚴厲地說:「你們在家和附近怎麼玩都可以,就是不準到外面當什麼『紅衛兵』、『紅小兵』跟著大孩子鬧。誰敢不聽話,就別想留在這個家裡。」
運動開始兩年來,三個女孩遵照長輩的囑咐,不參加任何「革命行動」。門前經常有遊街的隊伍走過,她們擠在門后從縫裡往外看;後來拿著磚塊、石頭的人群蜂擁而過,她們就趕快關門;再後來,遠遠近近不時稀疏不時密集的槍炮聲,總讓她們心驚膽戰。而舅舅卻不得不去單位「促生產」。這時詩芸才知道舅舅是外貿部門的小職員,外貿部門現在也「造反」了,舅舅老老實實幹活,從不惹各方人士討厭,運動對他的衝擊不大。領導被關押的時候,他偷著幫他們傳個口信、悄悄送點東西什麼的,幫他們解決了一些困難。
詩芸的母親身體一直不好,武鬥開始后一段時間就經常悄悄回家。後來武鬥升級,學校完全癱瘓,誰也不在乎一個不中用的老太太的去留,媽媽也就回到家來,舅舅的房子不大,母親決定帶詩芸搬回自己的房子。
詩芸綁上圍腰、挽起袖子和母親忙了幾天,把房子打掃得乾乾淨淨,收拾好傢具雜物,準備完畢廚房裡的各種用品,家又變得溫暖而清爽。於是她們從舅舅那裡搬回自己的家。
詩芸把兩個妹妹拉來,說:「你們看,我這裡多寬大啊,以後你們可以經常到我這裡來,就是想住在這裡也沒有問題。」
瑞琦說:「我們可以在院子里跳皮筋,玩修房子,這兒踢毽子可以踢很高,不怕踢丟了。哇,真好。」瑞瑗高興地說:「我可以在院子里跳舞,太好了。」
晚上,詩芸和母親坐在矮椅子上, 母親理了理詩芸的頭髮,說:「芸兒,我們就住這裡了,媽媽身體不好,年齡也大了,等運動結束,恐怕也不能再上班。但願你長大有份好工作。你沒事多看看書,我看,在哪裡借幾本書回來學學,怎麼樣?不過寫字和詩詞還是不能丟啊。」
詩芸說:「媽,你的主意不錯,我正愁找不到書看,到哪去借書啊。我最喜歡看那些連環畫和童話故事。」
三個女孩乖乖地在家裡學習和做家務事,卻必須跟著政策改變她們的少年生活。那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因為詩芸是獨生女,母親又有病,政府沒有要求她下去;不到十六歲的琦瑞卻攤上了下鄉當知青的命運。
大妹要走了,前一天晚上詩芸和瑞琦擠在一張床上,瑞琦傷心地說:「芸姐,我這下子就是農民了,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說不定我這輩子就留在農村了。。」
「琦琦,不要怕,農民自由些,你把書帶上,有空多學學。你還小,不會做的農活,只好慢慢學,重活、累活,不要勉強。不舒服就請假回來,我媽經常去醫院看病,和醫生很熟。」
第二天一大早,全家送瑞琦到區委門口上車去蒼溪。舅舅背著瑞琦的大背包,拎一口木箱子,一邊走一邊說:「琦兒,你一個人去農村,那裡的情況我們全不了解;農活你不會做,不要蠻幹,身體要緊。那些地方生活肯定很苦,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爸爸和姑媽不在身邊,你和女同學在一起,多忍讓點。實在過不下去,回家來爸爸養你,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
姑媽拉著瑞琦的手,眼淚一個勁流,說「琦兒,川北是貧困山區,蒼溪又遠又窮,來回的路也不好走。姑媽別的都不說了,就一句話,女孩子獨自在外面,處處都要懂得自尊、自愛,懂得保護自己。你爸爸說得對,如果農村不好待,就回家。」
瑞琦抱著瑞瑗,淚水直掉:「媛媛,爸爸就交給你了,姐姐不在,有事就去找姑媽和芸姐。你喜歡跳舞,叫爸爸注意一下,看有沒有學的機會。」
詩芸卻什麼也沒有說,她知道自己只要一開口就會流淚。該上車了,知青們踏著卡車的車輪翻過車幫或從車廂後面手攀木板,擠著往上爬。詩芸用力推瑞琦從後面爬上卡車,再把行李遞上去,知青們坐在行李上,車子被擠得滿滿的。周圍全是送行的人群,個個臉上都是淚水。汽車開出好遠,大家還站在那裡久久張望,他們的心也跟著車上的孩子遠去了。
最知心的妹妹走了,詩芸的心像被掏空了似的,整天失魂落魄,而自己的前途在哪裡,卻一點也不知道。她除了經常去照顧舅舅和瑞瑗,就是學習、練字、做家務。這年,她才十七歲。
然而瑞琦卻只能偶爾回來看看,知青們有嚴格的紀律,不是想回家就可以回家的。她在農村鍛煉了兩年,後來知識青年回城,舅舅提前退了休,把工作的機會給了瑞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