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白沙村的路上, 張家有問我: " 孝來, 你在學校有沒有申請入黨? "
" 入什麼黨, 共產黨從上到下爛透了, 同學們都恨不能共產黨早日垮台, 讓國民黨回來執政。" 雖說家有是白沙村黨支部書記, 但我知道跟他說這種話, 不會有什麼危險。他入黨不過是為了當官, 當官就有權, 有權就有錢, 就這麼簡單。至於共產黨的信仰, 共產黨的奮鬥目標, 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這些東東, 對他來說是擀麵杖吹風--一竅不通。他這種綠豆芝麻官, 國民黨回來照樣要用他, 他根本不在乎誰來執政。
" 你們這些大學生, 太天真太幼稚, 共產黨用多少人頭打下的江山, 能說垮台就垮台嗎? "
" 水能載舟, 也能覆舟, 共產黨再這樣下去, 終有一天老百姓會起來造反。"
" 大躍進餓死那麼多人, 老百姓也沒起來造反, 現在不缺吃不缺穿, 日子一年好過一年, 家家戶戶蓋新房有存款, 老百姓會造反? 你說夢話吧 。你們這些讀書人, 好像都不吃五穀雜糧, 根本不知道老百姓心裡想什麼。我勸你還是快寫入黨申請書, 跟黨走沒錯, 絕對不會吃虧。"
" 哼, 有寫入黨申請書的功夫, 我還不如讀讀金庸武俠小說, 聽聽台灣校園歌曲。"
張家有讓我入黨, 我相信他是真心為我好, 但是我對共產黨的貪污腐敗深惡痛絕, 我不想與這個黨同流合污, 國家興旺, 匹夫有責, 中國的第五個現代化--政治制度的現代化, 要靠我們去實現, 我們這些天之驕子, 肩負著歷史賦予的重任, 多麼偉大的理想與抱負! 上大學的我, 真的是這樣想。
" 台灣那些校園歌曲確實好聽, 歌詞也健康, 你大哥到廣州出差, 給我買了一個袖珍錄音機, 還有好幾盤磁帶, 都是台灣校園歌曲, 我還在學校組織過台灣校園歌曲歌唱比賽呢。" 大姐接過話, 說完唱起《走在鄉間小路上》: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
藍天配朵夕陽在胸膛
繽紛的雲彩是晚霞的衣裳
這首歌我也喜歡, 也不想再與張家有爭論, 便跟著大姐一起唱起來:
荷把鋤頭在肩上
牧童的歌聲在蕩漾
喔喔喔喔他們唱
還有一支短笛隱約在吹響
笑意寫在臉上
哼一曲鄉居小唱
任思緒在晚風中飛揚
多少落寞惆悵
都隨晚風飄散
遺忘在鄉間的小路上
大姐唱的很開心很高興, 充滿活力充滿陽光, 一頭長發不再盤在頭頂, 而是瀑布一般披在肩上, 象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 神采飛揚, 我便問大姐: " 大哥那天回來過年? "
" 年三十才能回來。他公司很忙, 員工過年都回家了, 你畢業以後不想到政府機關工作, 去你大哥公司也不錯。" 大姐倒是沒勸我入黨。
" 大哥還沒有女朋友? " 我想這事大姐應該最清楚。
我剛回家那天, 母親就在飯桌上對我嘮叨, 說大哥跟秀珍取消婚禮分手以後, 到現在一年多了, 從未見大哥帶個女朋友回來, 母親每次要託人給他介紹, 大哥總說太忙沒時間, 母親感覺大哥在敷衍她, 讓我有機會探聽一下大哥到底有沒有女朋友。
" 我也不知道, 他也不跟我講。等見到鐵梅, 你問問她。" 大姐說的很乾脆, 好像大哥有沒有女朋友不關她的事, 我有些奇怪。鐵梅沒考上大學, 高中畢業后便到我大哥辦公室幫忙, 是白沙村第一個沒有城市戶口卻在城市工作的打工妹。
" 大哥條件那麼好, 公司里不知有多少年輕漂亮的女孩子追他呢。我看她一定是挑花了眼, 說不定腳踏兩隻船, 左手握一個, 右手握一個, 根本不想結婚, 所以才不讓媽知道。"
大姐似乎不想跟我說大哥女朋友的事, 反過來問我: " 雨來, 你在大學有沒有談戀愛? 你要能帶一個女朋友回來, 媽一定很高興, 就不會催你大哥了。"
" 姐, 你呢? 教授跟我說, 瑞安過了年要結婚了。"
我到北京上學, 偶爾會去教授家, 雖然大姐與瑞安離了婚, 教授一家並不把我當外人, 我與教授特別談得來, 教授的思想比我還激進, 讓我不能不懷疑, 他是不是陳瑞昊接觸的那些異議組織的成員。
" 姐一個人挺好......" 大姐下面的話還沒出口, 便被張家有打斷: " 孝來, 你有沒有見到瑞芳, 她結婚了沒有? 過得怎麼樣? "
" 她還住在教授家裡, 沒有結婚。不過她帶著一個男孩, 不知是誰的, 我也沒問過。"
" 那個男孩多大了? " 張家有好奇地問。
" 十來歲的樣子。" 我隨口說道。
" 那個孩子是瑞芳領養的, 我那年去北京, 問瑞芳什麼時候結婚, 她說如果找不到合適的, 她就領養一個孩子, 帶著孩子過一輩子。" 我大姐趕緊解釋。
" 我看她對那個男孩非常好, 跟自己親兒子一樣, 不象領養的。" 我對當年家有和大姐與瑞安兄妹的離婚並不清楚, 瑞芳的那個男孩是家有的親兒子, 白沙村只有我大哥和大姐知道。
" 雨來, 你別瞎猜。家有, 瑞芳雖然回北京了, 心裡大概還想著你, 所以一直不結婚。"
" 他媽的, 我將來一定給我兒子買個北京戶口, 讓他做個北京人, 這樣娶個北京媳婦, 也不會因為沒有北京戶口離婚。"
" 你銀行里的錢, 給咱白沙村每個人買個北京戶口, 估計都綽綽有餘。" 大姐的話, 帶一點恭維, 也帶一點諷刺。
張家有當官雖然貪污腐敗, 對我大姐的愛始終沒變, 但他在感情婚姻上又非常理智, 知道自己不是我大姐喜歡的那種男人, 我大姐嫁給他也不會幸福, 離婚後並沒有追我大姐, 而是匆忙和桂香的四嫚結了婚。包產到戶以後, 張家有以村裡的名義, 給我大姐多方面照顧, 我大姐才得以在民辦教師這個位置堅持下來, 村裡人對張家有貪污腐敗侵佔村裡資源頗有怨言, 大姐也覺得張家有做得有些過分, 時不時諷刺他幾句, 只當是開玩笑, 張家有也不在意。
年後我去鐵梅家, 問鐵梅我大哥在青島有沒有女朋友, 鐵梅指著我鼻子尖罵道: " 陳孝來,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難道你看不出來, 你大哥心裡只有你大姐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