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才原本叫張家財, 在公安學校讀了兩年, 畢業後分配到沽河縣公安局, 嫌名字中這個"財"太俗氣, 便改成才字, 工作不到一年, 便升任刑偵科科長, 因為年輕有為, 與縣委和各個局裡的頭頭腦腦都有來往, 酒杯一碰,紅包一送,整個沽河縣政府機關改建所用沙子, 全由白沙村提供。半年後張家才又為張家有提供了一條更有用的信息: 政府機關不僅大量修建辦公大樓, 許多機關單位都在計劃興建住宅大樓, 需要大量建築工人和建築隊。窯廠四鬼各有絕藝, 都是建樓蓋房的能手, 磚瓦廠基本實現了機械化, 不再需要這四人的技術, 張家有便與窯場四鬼商量, 由四鬼帶隊, 成立白沙村建築承包隊, 張家才提供信息, 張家有承包工程, 四鬼帶人日日夜夜豎鋼筋拌灰沙, 壘磚疊瓦, 安門做窗, 從原料到建設, 白沙村真正提供了樓房建築一條龍服務。
第二年春天, 我大哥畢業回到青島, 進市科委工作。正式上班之前大哥回到白沙村, 和大姐一起來到沽河大堤上, 靠近大堤的幾個沙丘已經挖空, 留下幾個很大的坑, 坑裡面全是窯廠的垃圾, 村裡通往白沙灘的土路, 全部鋪著煤灰和煤渣, 拉沙運沙的馬車拖拉機大卡車一輛接著一輛, 拖著糞便冒著黑煙流著機油, 路邊溝里的水黑呼呼散發著臭味, 幾隻死鴨子在水裡漂著。若在以前, 死鴨子早被餓鬼陳孝里撈上岸拔掉毛, 剁把剁把下鍋了, 現在卻連狗都不想看一看嗅一嗅。
回到家裡, 大哥便和父親商量, 晚上請所有村幹部到家裡, 吃喝是免不了的, 大哥知道, 自己也阻止不了白沙村沙子的外運, 只是向張家有提議: 白沙村的任何垃圾, 千萬不要倒進沙坑, 掩埋在白沙灘里, 因為這些垃圾的有毒成分很容易滲透到河水裡, 對人對牲畜都有很大危害, 會造成各種疾病, 張家有倒是痛快答應了。
我大哥畢業選擇回青島工作, 事先沒讓家裡人知道, 而且特意瞞著我大姐。直到報到后拿著單位工作證回到白沙村, 一家人才知道他沒留在北京。
我父母從心底原意我大哥回青島工作, 在他們眼裡, 青島並不比北京差, 而且離家又近。我大姐則有些悲喜交加, 喜處是大哥為自己回來, 對自己的生活定有很大幫助; 悲處是大哥為自己回來, 很可能會耽誤他的一生, 自己如何面對我母親? 大姐比大哥更能看清楚二人的將來。可是大哥已經回來了, 而且那麼堅決, 大姐只能小心翼翼, 避免讓我父母看出大哥對自己的感情, 同時要想辦法, 讓我大哥移情別戀, 結束對自己的感情依賴。
白沙村這個傳統保守的小村莊, 別說我父母, 連我都從未想過, 我大哥會因為愛戀我大姐而回到青島。這一年我十三歲, 見到女孩子, 已經不再一視同仁, 總有某個女孩子, 在我心裡會有特殊的位置, 特別的好感, 正是這年夏天, 學校放暑假之前, 我遇到了娟娟。
這天中午我放學回家, 院子里站著一個女孩, 穿著花格子衣衫, 文文靜靜, 正在陪著雪梅和京京, 在靠東牆根盛開的雞冠花下, 玩土坷垃。雞冠花是以前教授種的, 教授一家回北京以後, 我們一家搬了進來, 與大姐為臨, 教授種藥材的院子, 我父親入冬種上菠菜, 菠菜春天賣光, 地翻好準備種芫荽。
母親看我回來, 指著站在她身旁的一個女人對我說: " 雨來, 叫大姨。" 眼前的女人, 跟母親年齡差不多, 但比母親胖一些白一些, 和藹可親, 白沙村兩岸的百姓, 認為白白胖胖的女人總是有福氣的。女人對母親說: " 這麼多年沒見, 你看你這兩個孩子多好, 帶他們回去看看, 你爹也能閉上那雙老眼了。" 母親沒有說話, 眼裡只是流淚, 大姨便從竹藍里拿出一個蘋果遞給我, 讓我到院子里和娟娟她們玩。
娟娟看到我, 很害羞的樣子, 我便鼓起勇氣問她: " 你上幾年級了? "
"七年級! "
" 比俺還高一年級。你以前怎麼不來俺家?"
娟娟便告訴我, 母親帶著她來我家, 是要請我母親回娘家看看我姥爺, 娟娟母親是我母親姑媽的女兒。我母親懷著大哥那年, 被我姥爺姥姥硬嫁給一個癆病鬼,之後二十多年一直沒有回過娘家。我姥爺重病纏身, 沒幾天活頭了, 可是一直覺得對不起這個女兒, 咽不下最後一口氣, 求娟娟母親來請我母親, 回去看他一眼。
娟娟說這些話的時候, 聲音柔和緩慢, 細聲細語, 不象白沙村孩子們說話那麼快那麼硬, 大概我讓鐵梅欺負多了, 覺得鐵梅就象一塊鐵, 見了鐵梅我就象老鼠見了貓, 總有些害怕, 而娟娟卻象一捧溫水, 一片白雲, 一陣微風, 讓我覺得暖暖的柔柔的, 很容易接近, 不必有絲毫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