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產到戶宣布之後, 大姐知道, 自己又要種地又要教學肯定顧不過來。過了春節初三那天, 大姐帶著京京來到北京, 母子倆一來探望瑞安, 二來和瑞安商量商量, 自己該怎麼辦。
大哥知道大姐要來北京, 春節便沒有回家, 和瑞安一起到火車站接我大姐和京京。
這天天氣非常冷, 二人站在出站口, 焦急的等待著大姐和京京。背著大包小包的乘客魚貫而出, 一波接著一波, 人快走光了, 還是不見大姐和京京的人影。大哥有些著急, 對出站口的檢票員說我大姐帶著一個兩歲的孩子, 從遙遠的鄉下第一次來北京, 到現在還沒出來, 央求檢票員讓他進去找一找。檢票員是個四五十歲的女人, 一幅公事公辦冷酷無情的樣子, 任憑大哥怎樣懇求, 就是不讓我大哥進去, 大哥恨不能將這個石頭心腸的女人推倒一邊衝進去, 這樣又過了十幾分鐘, 終於看到大姐右手抱著京京, 身上背著一個包袱, 左手提著一個很大很重的帆布包, 慢慢地走過來。
大哥沖著大姐大喊: " 大姐, 京京!"
大姐聽到喊聲, 低著頭加快腳步出了檢票口。大哥接過帆布包, 瑞安抱過京京, 大姐這才揚起頭, 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開口說道: "累死我了! 你倆等很久了吧。"
看到我大姐的樣子, 大哥和瑞安都大吃一驚: 大姐臉色憔悴, 嘴唇乾裂, 皮膚糙黑, 一秋一冬的農活, 把大姐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
大哥心底彷彿被針扎了一下, 痛得差點流出淚來; 瑞安心底卻是深深的失望, 我大姐已經不是他心目中那個在水一方的佳人。
大姐雖然有些憔悴, 抱著京京提著包, 大冬天累得額頭冒汗, 但精神還不錯, 沒絲毫抱怨, 第一次看到那麼高的樓, 那麼寬的路, 那麼多的車, 那麼大的門! 處處覺得新鮮好奇, 一路走, 一路感嘆。
瑞安抱著京京走在前面, 逗著京京說說笑笑。大哥走在大姐旁邊, 告訴大姐那些高大的建築都是什麼單位, 屬於那些中央機構, 走了一會, 提著帆布包的胳膊開始酸疼, 便問大姐包里裝了什麼這麼重。
" 裝的都是今年的新鮮糧食, 麥子面, 玉米面, 芝麻綠豆, 地瓜芋頭, 三四十斤, 家裡除了吃的, 沒有別的東西, 也沒給你帶什麼。"
" 爹媽好吧? " 大哥問。
" 嗯, 都挺好。" 大姐突然咯咯笑了幾聲, 繼續說道: " 亭亭, 你說奇怪不奇怪, 媽一直不喜歡我, 這你也知道, 可她對京京卻特別好, 這半年她一直把京京和雪梅帶在身邊, 京京倒象是雪梅的弟弟, 兩人在一起玩得可好了。"
" 你一個人又要教學, 又要下地, 才半年就累成這個樣子。今年怎麼辦? 那麼多地都要自己耕種收割, 你哪乾的了? "
" 走一步說一步吧, 實在忙不過來, 只好扔掉不管了。"
" 能不能轉包給別人?"
" 現在還不行, 以後允許不允許不知道。我跟大隊講了, 分地時把我和京京的地和咱爹媽一家的地分到一起, 只是全家就爹這麼一個勞力, 肯定忙不過來, 只好先這麼湊合一年, 有什麼問題明年再說。"
" 我明年底就畢業了, 畢業后我想回青島, 離家近, 可以幫上一點忙。"
" 那可不行, 絕對不行! " 大姐說的很嚴肅很堅決, "你好容易來了北京, 學習又那麼好, 一定要留在這裡。我和京京這輩子也不知能不能轉成北京戶口。"
" 外地人要轉北京戶口, 實在太難了。我們班長是北京人, 他老婆是天津人, 兩人都是新疆建設兵團的知青, 現在回來了, 他老婆想把天津戶口轉成北京戶口, 班長說他跑了兩年多, 不知求了多少人跑了多少單位, 至今也看不到絲毫希望, 你和京京都是農村戶口, 離北京又這麼遠, 我也從未聽姐夫說為你和京京跑過這事, 唉, 我真替你和京京擔心。"
" 我可以留在白沙村, 可我不希望京京一輩子也呆在白沙村, 所以你要留在這裡, 我和京京來北京, 起碼多一個落腳的地方。"
" 我不想看你又教學又種地, 累成現在這個樣子! " 大哥說這話的時候, 眼眶已經有些濕潤, 於是把頭扭到一邊, 不想讓大姐看到自己難過的樣子。
" 大姐就是這個命, 也怪不了別人。"
" 我現在不信命, 憑什麼你付出的最多, 受苦的卻總是你! 這不公平, 不公平,還有沒有天理?"
" 不公平, 又有什麼辦法? " 大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大哥沒有說話, 心裡卻做了一個決定: 畢業后回老家!
大姐踏進教授街門, 第一個到院里迎接她的是瑞芳, 瑞芳懷裡還抱著一個嬰兒, 大姐有些吃驚, 問瑞芳: " 這是你的孩子? 你這麼快又結婚了? "
" 別問那麼多, 進屋裡喝杯水, 喘口氣。" 瑞芳說著拉著大姐走進廚房兼客廳的那三間東屋。在四方桌上坐下, 瑞芳指著北屋那三間房對大姐說道: " 我家這個四合院, 只剩下那三間房還讓別人占著, 不知什麼時候搬走。那屋裡的女人挺厲害, 能躲著她就躲著她。"
" 俺在這也住不幾天, 你放心好了, 不會有事的。你還沒告訴我, 你什麼時候又結了婚, 亭亭寫信怎麼從來沒說過? "
" 是我囑咐亭亭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沒有結婚, 這個孩子是張家有的, 是個男孩, 張家有並不知道。"
" 什麼? 你離婚時已經知道懷了孩子? 張家有真要知道了, 還不後悔死? "
" 所以我不敢讓他知道, 那個時候, 我也不知到底會不會把孩子生下來。家有呢, 他結婚了沒有? "
" 還沒有, 但已經定了親, 女方是桂香嬸的四曼, 你認識的。"
" 他們倆倒也般配。沒辦法, 他來不了北京, 我也不想回白沙村, 只好各走各的路了。你和我大哥有什麼打算? "
" 這要看你大哥了! " 大姐可能覺得談這個問題, 只能破壞每個人的心情, 這麼久沒見, 便問瑞芳回北京這一年都做什麼, 告訴瑞芳白沙村有那些變化,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 似乎有說不完的話。
大姐在教授家住了三天, 第四天瑞清陪著她來找大哥, 大哥到校門口的公共汽車站, 看到大姐從車上下來,臉色不再那麼憔悴, 臉上卻沒有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