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跟著四鬼燒了三年窯, 自己成了四鬼之外的第五鬼--煙鬼! 喝酒賭錢並沒上癮, 一時三刻不抽煙, 便會坐立不安, 急得抓耳撓腮團團轉。
常言道: 閑煙悶酒無聊茶! 其實酒與茶, 心情好的時候可以助興, 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澆愁, 並非鬱悶無聊才喝。抽煙也一樣, 莊戶人絕非閑著沒事才抽煙, 煙是他們消除疲勞的一味葯, 是他們聊天說事的話引子, 是他們結親交友的見面禮。莊戶人見了面, 不說話, 先從口袋裡掏出煙遞上去, 無論對方抽煙還是不抽煙, 兩人熟悉還是不熟悉, 遞上煙, 就算做了自我介紹, 話匣子可以打開了。
雖說最好的大前門煙捲只要一毛錢一盒, 沽河兩岸的百姓, 還是吃不起, 只能吃當地栽種的旱煙, 一塊錢可以買一斤, 一斤可以吃半年。白沙村家家戶戶幾乎都有蒲草或茅草編織的煙笸籮, 像碗, 但比碗淺一些, 裡面盛著搓細的旱煙。左鄰右舍前街後街相互串門, 無論到了誰家, 點上煤油燈, 端上煙笸籮, 如果沒有裁好的捲煙紙, 就在孩子作業本撕一張紙或者乾脆用報紙。用報紙做捲煙紙需要特別小心, 報紙上若有偉大領袖的照片, 必須小心翼翼恭恭敬敬摺疊起來收好, 萬萬不能褻瀆, 如果用煙袋, 當然就省去了這許多麻煩和擔心。煙捲好后, 也不用火柴或打火機, 對著煤油燈冒著黑煙的小火苗吸一口, 煙就點著了, 一口煙霧吐出來, 一天的勞累也隨之消失。一支煙沒抽完, 屋子裡便會煙霧騰騰, 莊戶人便在這煙霧包圍之中, 感嘆過去, 憧憬未來, 或者扯些閑話。有那日子過得困難不順心的, 愁眉苦臉, 哀嘆明天怎麼過, 那看得開想得通的邊勸道: 你看你, 明天還沒到, 你先愁下些攢著, 何苦來著。真要揭不開鍋了, 俺家還有一扁簍地瓜干, 撮一筐回家對付對付。
種旱煙費力費時費錢, 而且需要相當好的技術。白沙村唯有老悶的自留地里種旱煙, 一來老悶愛抽煙, 而來老悶有力氣捨得在種煙上化時間下本錢。就像養豬需要餵豬, 餵豬需要豬飼料, 飼料越好, 豬長得越肥壯, 種煙也需要喂煙, 喂煙需要煙飼料, 煙飼料越好, 煙的味道越好, 煙抽起來有勁, 但不嗆不苦, 反而帶一種淡淡的香味,比關東煙吃起來還過癮。最好的煙飼料是大豆榨油后剩下的豆餅, 豆餅也叫馬參, 意思是說用豆餅喂馬, 像人蔘一樣有營養。窮困的歲月, 白沙村許多人家把豆餅當點心吃, 老悶卻捨得花錢買豆餅喂煙。豆餅搗碎, 每隔一段時間, 在煙苗旁挖一個小窩, 埋一把豆餅, 再施點牛糞馬糞, 澆上水, 掰去根部的老葉子, 兩三個月, 老悶的旱煙便竄到老悶腰那麼高。
每天早晨和傍晚, 老悶挑著擔子, 扛著鋤頭, 擔子前頭是水桶, 後頭是糞筐, 到那三分自留地里, 像照顧孩子一樣, 照顧那上百棵旱煙。白沙村的煙民們, 看著老悶在闊大的煙葉中, 彎腰低頭除雜草掰煙岔, 便會走上來說: 老悶, 到秋煙晒乾了, 一定給俺留兩斤, 吃你的煙吃慣了, 吃別人種的煙, 比吃黃連還苦。老悶嘿嘿一笑, 算是答應了, 價錢是不需要講的, 拿煙時給多少算多少, 縱然不給錢, 老悶也不會讓來人空手而歸, 老悶種煙不是為了賣錢, 只要別人說一聲老悶種的煙好吃, 老悶就心滿意足了, 每年有老悶種煙, 白沙村的旱煙自給自足, 不需要趕集討價還價, 為省幾分錢費半天口舌了 。
立秋以後老悶煙割回家, 晒乾后一把一把綁好, 每把半斤左右, 白沙村的煙民們便陸陸續續來到老悶家, 有拿三五把的, 也有拿十多把的。瑞安也來到老悶家要了四把, 給老悶兩塊錢, 老悶說: 教授為白沙村社員看病從來不要錢, 自己這點煙哪能要錢。
瑞安提著四把煙葉回到家, 正是晚飯時分, 看到飯桌上擺著豐盛的酒菜, 教授和書記友貴婦女主任桂香都坐在桌子旁, 三個人正在聊天, 很高興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