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陰曆七月中旬的一個夜晚, 牛郎織女天河相會剛過幾天。大姐好久沒到瑞安家了, 不想空著手去, 便回屋翻出一個小柳條筐, 筐里裝了十幾個七月七這天煿的小煿花。
煿花是沽河兩岸百姓七巧節這天做的麵食小點心, 俗稱巧果。 巧果的巧, 來自巧婦的一雙巧手, 可以將麵糰捏出魚蟲花鳥各種形狀, 而且捏得栩栩如生。可這樣的巧婦畢竟少之又少, 於是不知那代那年的七巧節, 沽河村的一位能工巧匠, 在一塊木頭上刻出六種巧果, 有金魚, 壽桃, 知了, 燕子, 小簍, 還有一隻大公雞, 女人只要將麵糰揉好放入模子內, 按壓結實, 倒扣模子在面板上輕輕一敲, 六個不同形狀的巧果便做好了, 這個模子便是白沙村木頭榼子的前身。巧果榼好以後, 擺到鍋里烙烤, 烙至正反兩面均呈焦黃顏色即可出鍋。因為沽河兩岸百姓說烙為煿, 這些巧果煿好后象花一樣好看, 於是便稱巧果為煿花。
每個煿花都有頭有尾, 頭部有一小孔, 用一根紅線把十幾種煿花穿在一起, 女孩掛在脖子上, 互相炫耀比較, 誰的煿花多誰的煿花好看, 成為沽河兩岸七月七乞巧節的一個傳統。
大姐提著小柳條筐, 牽著大哥的手, 也不用手電筒照明, 借著月光, 路看得清清楚楚。大姐一邊走, 一邊想著大哥掉進河裡的事, 心裡還有些后怕, 轉頭看大哥, 大哥正在盯著自己提著的柳條筐。
" 姐, 這個小筐是我剛來那年給你送飯的那個吧, 你在哪裡找到的? " 大哥看到這個小柳條筐, 想起了那年追著大姐送飯的事。
" 這個柳條筐, 是我母親親手為我編的, 那次你提著給我送飯, 我怕媽不高興, 後來就把它收起來了。" 這個圓圓的小筐, 編得非常精緻, 筐沿帶著花邊, 四周留有菱形小孔, 筐底編成一隻小鳥樣子, 筐提手象是從筐沿自然生長出來, 絲毫沒有人工連接的痕迹。
" 姐, 你恨不恨我媽? " 大哥知道母親對大姐不好。
" 不恨, 你別多想。" 大哥問這個問題, 讓大姐覺得大哥長大了, 來白沙村兩年多, 大哥不再是剛來時處處依賴自己的那個小孩子, 大姐攥著大哥的手, 握得更緊了一些。
" 那年你帶我到小沽河裡挖泉水喝, 囑咐我不要一個人去那裡, 我今天落水的地方, 剛好就在那片沙灘上, 你說巧不巧? "
" 你倒好記性, 害怕了吧! "大姐故意逗大哥。
" 我才沒怕呢。嗆了幾口水, 爬上岸后, 我想起那天你跟我講的話, 以前是不是有人在這裡掉進河裡? "
" 還說呢, 我小時候就在這個地方掉進河裡, 差點淹死。"
" 你也是一個人游上岸的? "
" 不是, 讓人救上來的。"
" 要是我在, 我一定跳河裡救你。"
" 你那時在媽肚子里, 還沒出生呢, 怎麼救我。" 大姐雖說是開玩笑, 心裡卻猛然閃過一種從未有過的想法, 但又覺得這想法有些荒唐可笑, 便笑著問大哥: " 要是我和媽都掉進河裡, 你先救誰?"
" 先救你, 我媽會游泳。" 大哥想都沒想回道, " 對了, 媽跟我說, 她明年生了弟弟或妹妹, 雨來要跟咱倆一起睡東間炕。"
" 噢! " 大姐沒再說話, 陷入了某種沉思。這時剛好有一團白雲飄過那輪彎月, 彎彎的月亮躲在雲朵後面, 很像是大姐那羞澀的臉龐。
二人來到瑞安家, 教授夫婦瑞芳瑞清都在門口乘涼, 看到大姐大哥, 瑞芳先說道: " 竹梅, 我還以為你讓牛郎拐到天上去了, 這麼多日子也不來看我哥。"
" 俺是來看你的, 俺怕白沙村留不住你, 特意給你送好吃的來了, 給你! " 大姐說著, 把柳條筐遞給瑞芳。
瑞芳見到好吃的, 馬上什麼煩惱都忘了, 翻著筐里的煿花, 一個一個拿在手裡端詳, 然後遞給她父母看。其中有一個小簍, 樣子跟小柳條筐非常像, 瑞清看著喜歡, 拿過去跑回屋, 找了一根紅線拴起來掛在脖子上。大姐陪著教授夫婦和瑞芳說了一會話, 一直不見瑞安, 便問道: " 陳老師呢? "
" 你還叫他陳老師, 他快變成酒鬼了。" 提起瑞安, 教授似乎有些生氣。
" 我哥喝醉了, 在炕上躺著呢。爸, 您別生氣了, 窯廠那種地方, 您還指望他能出污泥而不染?" 瑞芳勸父親。
" 我就不信, 他不喝, 人家還會捏他鼻子往嘴裡灌。" 瑞安自從進了窯廠, 和窯廠四鬼成了哥們, 四人喝酒一定會把瑞安叫上, 瑞安酒量小, 又經不住嚷嚷, 四鬼讓他喝他就喝, 喝多了他就胡言亂語, 四鬼覺得這個年輕人挺實在, 便不把他當外人看待。教授看瑞安每喝必醉, 非常生氣, 瑞芳心裡卻明白, 瑞安不過是借酒澆愁, 麻醉自己, 如果自己是個男人, 也會和瑞安一樣喝得爛醉。
" 喝酒不怕, 他喝了酒不吃飯讓人擔心, 你看他瘦的竹竿似的。" 其實最近瑞芳也吃不下飯, 瘦了不少, 只是她本來胖呼呼的, 這一瘦, 人反而顯得精神好看。
" 我跟你們說過多少遍, 別想北京了, 踏踏實實把這裡當家, 在這裡成家立業過日子, 你們就是不聽, 自己糟蹋自己, 有什麼用。" 教授知道, 白沙村是他這個家庭唯一安全的避風港, 自己的同事, 趕到外地的, 留在北京的, 有些已經家破人亡。
" 陳爺爺, 你們一家真的不能回北京了? " 大姐問。
" 唉, 能平平安安在白沙村住下來, 已經謝天謝地了, 那敢指望再回北京。" 教授話音剛落, 瑞安從院里走出來, 見到我大姐, 點點頭, 然後對教授說道: " 爸, 我去窯廠了, 今晚我值班燒火。" 說完徑直朝窯廠走去。
瑞安乾瘦的身影,月色中越來越遠, 越來越模糊,大姐彷彿看到沽河岸邊一棵風華正茂的柳樹, 突然被人連根拔起移到村口,村口缺水少土, 拴牛系馬, 羊啃狗磨, 南來北往的行人你攀我折, 樹葉一天一天脫落, 樹榦一天一天枯萎, 眼看著柳樹快要變成一根木樁, 自己卻無能為力, 大姐心裡不由得一陣難過, 淚水跟著湧出眼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