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心裡一直惦記著瑞安, 但白沙村畢竟是一個保守傳統的小鄉村, 未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男女私情, 均屬見不得人的醜事, 加之毛澤東思想里沒有愛情兩個字, 樣板戲和電影里將愛情當作資產階級腐朽墮落進行批判, 我大姐又不是離經叛道的女人, 縱然她心裡想見瑞安, 也鼓不起這份勇氣, 何況還有一份漂亮女孩特有的矜持。
可是看到瑞安現在這個樣子, 大姐所有的矜持, 都被她那種女人的善良所代替: " 陳老師, 你是不是病了? 瘦成這樣? " 大姐說這話時, 聲音有些顫抖, 擔憂和關切清清楚楚寫在臉上。
" 沒有啊, 我比以前強壯多了。" 瑞安故作輕鬆的樣子, "以前推輛空車子, 都會東倒西歪, 跟喝醉了酒一樣。 現在推一車麥子, 走的比汽車還穩當。"
白沙村象瑞安這樣又黑又瘦的社員本來很多, 莊稼漢似乎天生這個樣子, 大姐不會驚訝, 但是瑞安的變化實在太大, 僅僅幾個月的風吹日晒, 會把瑞安由一個白面書生變成一個又黑又瘦的莊稼漢?
" 你真的沒病? 你的樣子嚇我一跳。" 大姐還是不放心。
" 我真的沒事。你有時間來我家看看瑞芳, 我從北京回來以後, 她心情一直不太好, 從早到晚愁眉苦臉, 怎麼勸也沒用。" 瑞安說著, 抱起一捆一捆的麥子, 開始裝車。
" 嗯, 等麥收忙完了, 我去看看她。你要多吃飯, 乾重活最怕吃不飽。" 大姐說完, 轉身繼續捆麥子, 兩個人都知道, 在這種忙碌的時節, 只說話不幹活, 別人會認為二人偷懶, 會招來不滿的眼光。
小麥收完, 麥地馬上翻土澆水, 種玉米, 種大豆, 種紅麻, 白天黑夜忙碌一個多月, 秋莊稼全部種上, 社員們總算可以喘一口氣, 中午睡個午覺, 晚上在街頭衚衕口乘涼。
白沙村的夏夜,老太太們坐在衚衕口搖著芭蕉扇,牛郎織女星星月亮是永恆的話題。白沙村許多人家的牆外種葫蘆, 秋後摘來做水瓢面瓢。葫蘆開的花很大,晚上有一種長著長須個兒很大的飛蛾在花中棲息,俗稱葫蘆須。小孩們聽煩了老太太的絮叨,便跑到葫蘆藤架下面,摘一朵大大的葫蘆花,舉在空中,口裡念念有詞:葫蘆葫蘆須,來了晚了沒有屋!葫蘆須好像真能聽懂小孩子的話,繞著花兒飛,最後停在花朵上, 翅膀一開一合, 小孩子抬起另一隻胳膊, 悄悄地在葫蘆須翅膀一捏, 葫蘆須便落入小孩子的魔掌。
白沙村的夏日,孩子們下午放學后, 太陽還有老高, 不能在家閑著, 都會背上筐簍去割草。草曬乾後送給生產隊喂牛喂馬, 按斤記工分。小沽河的北岸, 野雉林的南邊, 有個高高隆起的土包,一半處在河水之中,象個小島,因為島上長著一片蘆葦,白沙村的孩子都稱之為葦子島。葦子島靠河水的一面,又陡又滑,雖然長滿各種青草,但是危險,夏天水急浪大的時候,大人會囑咐小孩子不要到哪裡玩耍或割草。
我大哥膽子比較大,但割草總不如別人有眼力,其它地方割不滿草簍,便會鋌而走險,爬上葦子島,割那些別人不敢去割的青草。
有天下午剛下過大雨,大哥放學後背上草簍,和幾個同學來到河邊。站在那座小石橋上,望著東來的洪水,滔滔巨浪,浩浩蕩蕩,洪水中有許多上游衝下來的木頭甚至農具。幾個孩子衣服一脫,砰砰砰跳到河裡,攬著塊大木頭,順水漂流,好像坐在木筏上,那氣魄,絕不下於毛主席暢遊長江,漂出幾百米后,快進入大沽河才爬上岸。沿著河岸跑回石橋, 看到下一塊木頭,再往水裡跳,這樣玩到快黑天了,居然一把草還沒割。大哥冒險登上葦子島, 爬到靠水一邊割那些高高的水草,剛割了沒幾把,腳下一滑,一頭栽倒河裡,連嗆了幾口水,差點沒浮出水面,等到掙扎著爬上岸,才慶幸自己在鬼門關轉了一圈, 又被送了回來。鐮刀沒了,草也割不成了,先前割的幾把草,剛夠壓簍底,回家只說不小心鐮刀掉河裡了,沒敢說自己也掉河裡,被母親罵了一頓,因為那把鐮刀值好幾毛錢呢!
晚飯後到街上乘涼, 大姐問大哥鐮刀到底怎麼掉河裡的, 大哥一五一十將經過說出來, 大姐嚇了一跳, 不知怎麼就想起了瑞安, 想起自己曾答應瑞安去看望瑞芳, 便對大哥說: " 走, 咱倆到陳爺爺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