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瑞安被書記友貴發配到窯廠勞動改造, 短短四個月, 完全變了一個人, 我大姐再次見到他的時候, 已是小麥收穫的季節。
一九七零年的白沙村, 還沒有一台拖拉機, 更別說聯合收割機了, 所有的耕種收割全靠牛馬和人力,麥收是非常催人趕工的農活,天氣熱,干透的麥穗很易從麥稈上斷掉落地,必須在麥穗脫落之前收割裝車運到麥場。白沙村這一年小麥大豐收, 村裡村外沒一個閑人。窯廠停工, 沽河中學也放麥假, 老師學生窯工全部回生產隊參加麥收, 窯場拓磚拓瓦的場地也改成打麥場。
唐朝大詩人白居易在《觀刈麥》這首詩里寫道: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
婦姑荷簞食,童稚攜壺漿。相隨餉田去,丁壯在南岡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
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筐
白沙村刈麥, 也是鐮刀割, 徒手捆, 人力拉, 鍘刀鍘, 石磙碾, 木杴揚,最後一堆一堆的新鮮麥粒, 裝進麻袋, 裝上馬車, 揚鞭策馬去交公糧, 當然公糧不過是苛捐雜稅在新中國的新叫法, 一切與千多年前的唐朝刈麥並無二致。只是那時官僚詩人白居易看過刈麥之後, 並沒有為皇上為那個中國歷史上最繁榮強盛的時代歌功頌德, 而是對刈麥百姓的勞苦表現出深深的同情。而新中國的無產階級革命藝術家們, 則在田間地頭放聲高歌:
沽河流水嘩啦啦, 陽春三月看杏花
待到五月杏兒黃, 大麥小麥又揚花
九月那個重陽你再來, 黃澄澄的谷穗好象是狼尾巴
誇的是沽河好莊稼, 喜的是農村現代化
千家萬戶奔小康, 富裕道路大圖畫
新家那個新業新天地, 再不困守那單門獨戶舊籬笆
打開小門舊籬笆, 社會主義前程大
一馬當先有人闖, 萬馬奔騰趕上他
人心那個就象沽河水, 滾滾長流日夜向前無牽掛
我大姐帶領四個學生, 跟在五個年輕力壯的婦女身後, 將她們割倒的小麥捆成捆, 一捆一捆堆放在一起, 接著是男勞力將小麥裝車, 一車一車推回生產隊打麥場。
大姐彎著腰正在忙著捆麥子, 聽到一個聲音喊她: " 竹梅, 學校放假了?"
聽出是瑞安的聲音, 大姐站起身, 擦了一把額頭臉上的汗水, 回頭看到瑞安的樣子, 心底一震, 心口彷彿不小心被麥茬扎了一下, 隱隱疼痛。
瑞安穿一件露肩背心, 眉毛鬍子跟頭髮一樣, 亂糟糟的沾滿了泥土, 肩上搭著一條黑呼呼的毛巾 原來顏色已經看不出來, 額頭上幾條細細的皺紋流淌著汗水, 整個人又黑又瘦。瑞安本來就人高體瘦, 四個多月不見, 現在快要變成燒窯用的麻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