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可為卻不能為最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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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旬的白沙村, 清明節剛過不久, 田間地頭一片翠綠, 沽河兩岸花紅草青, 河底水淺沙平, 河水清澈如鏡, 小魚小蝦在水草中穿梭來往, 你撞我的頭, 我碰你的尾, 然後迅速分開, 繞著水草轉個圈, 又回到原來的起點。
大姐母親出殯的那個下午, 大小沽河裡的小魚小蝦, 突然都浮出水面, 揚起頭張著嘴, 像是在聆聽沽河大堤外面傳來的哭聲, 細小的雨點落在它們身邊, 彷彿他們自己流出的眼淚, 在水面上滴出一個個傷心的漣漪。天若有情天亦老, 魚若有情魚亦悲, 這些小魚小蝦一定也有靈性, 它們記得, 往年這個時候, 總會有一個美麗的女人來這裡, 看它們嬉戲, 陪它們說話, 有時還會彎下腰挽起袖子, 把它們捧在白陶瓷一般的手心裡。在她手心的小水灣里, 它們左衝右突, 試圖找個縫隙鑽出去, 女人好象故意哄它們玩, 蔥白兒般的手指閃出一線縫隙, 水流走了, 魚兒蝦兒卻鑽不出去, 她看著它們, 臉上露出調皮的微笑, 雙手沉到水面下, 她的倒影和白雲一起在水中搖擺, 小魚小蝦在她掌心的水裡翻個身, 歡快地遊走了。
有時她會莫名奇妙地流下一滴淚水, 那些小魚小蝦, 會圍著那一滴淚水游來游去。她的前生定是一條美人魚, 那些小魚小蝦是她的弟弟妹妹, 那一滴滴的淚水, 賦予了大沽河女人一樣的靈性, 也賦予了小魚小蝦女人一般的感情。那個下午, 小魚小蝦們像白沙村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樣, 在大沽河邊排成隊, 為它們自己的神靈送行, 為它們這個唯一修鍊成人的大姐姐, 在人世落得如此悲慘結局而傷心難過, 早知如此, 又何必為人, 在大沽河裡, 象它們一樣游來游去自由自在, 不是更好?
縱觀中國歷史, 改朝換代, 新的王朝建立最初幾十年, 通常都是經濟發展迅速, 百姓生活大幅提高, 生產力空前解放, 全民創造力得到充分發揮, 全社會思想文化空前繁榮的黃金時期, 漢朝如此, 唐朝如此, 宋朝如此, 明朝如此, 就連滿人這個異族統治中國的清朝也如此。中華民國在大陸三十多年, 經過軍閥混戰, 抗日戰爭, 國共內亂, 三十多年戰亂未停, 在這樣的內憂外患之中, 也沒有出現風調雨順之年, 餓死幾千萬人的慘劇。唯有新中國的前三十年, 餓死的人, 斗死的人, 冤死的人, 居然比打江山死去的人還多, 這在中華民族歷史上，肯定是空前絕後,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桂香那天哭聲最大, 哭得最傷心, 不僅是哭大姐的母親, 也是哭自己的母親, 為自己的不孝而深深自責。桂香的母親比大姐母親早一年去世, 同樣是因為飢餓引發其它病症而死。桂香那時四個孩子, 自顧不暇, 明知父母家裡揭不開鍋, 看著自己嗷嗷待乳的四個閨女和面黃肌瘦的公公婆婆, 自己家裡那點吃的卻也捨不得送出去, 自己甚至不敢回娘家一趟。母親去世后, 都沒有一具棺材斂葬, 這成為桂香最大的心痛。
作為婦女主任, 大隊幹部, 共產黨員, 桂香知道這一切是如何造成的, 但她卻只能和其它幹部黨員一樣, 裝聾作啞, 甚至要為這一切, 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為黨和政府開脫。她是一個女人, 她心裡的苦楚, 不敢讓任何人知道, 這麼多年, 她只有自己默默承受。今晚借大姐母親這個話題, 桂香似乎找到一個傾訴的機會, 不知不覺, 二人已經說到下半夜, 大哥五嫚和小六, 不知什麼時候都睡著了。
桂香從大衣櫥里翻出兩床被子, 把三個孩子往炕頭推了推, 自己和大姐和衣躺在另一邊, 吹了燈, 眼前漆黑一片, 嘴裡還在不停地說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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