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村孩子們一起玩耍, 打仗打破頭屬家常便飯, 經常的事。白沙村的男孩子, 每個腦袋瓜上都有幾個傷疤, 按照大人的說法, 小孩子從小摔摔打打, 頭上身上有幾個疤拉癤子的好養活。所以孩子打破了頭, 割破了手, 撞傷了腿, 大人根本不會帶孩子去醫院, 再說白沙村也沒有醫院, 小診所里能做的, 跟大人自己做的差不多, 不過是在外捏把土在家捏把面, 把血止住, 再撕塊布條一纏, 就算沒事了。至於消毒啦感染啦這些問題, 沒人去考慮, 於是多數不該有疤痕的傷口, 癒合后都留下了記號。
年前年後, 是白沙村大人孩子最閑散的日子。小孩子放了寒假, 湊到一起最常玩的遊戲就是"打繭"。
六十年代末的白沙村, 沒有電, 當然也沒有電燈電視電話電腦, 晚上吹了燈就睡覺。白天總不能也睡覺, 在家裡實在沒有可聽可看可玩的, 就算孩子愛讀書, 可供孩子閱讀的書籍也寥寥無幾。於是孩子們睡醒了就往外跑, 不約而同, 聚集到大隊辦公室老祠堂的院牆外, 玩"打繭"的遊戲。
現在回想起來, "打繭"與美國加拿大的棒球有點相似。"繭"類似棒球中的球, 打"繭"的板子, 類似棒球中的棒。"繭", 是一段兩頭削尖的圓木頭, 硬而結實, 多用槐樹枝栆樹枝削成, 中間粗, 兩頭細, 很像一個蠶繭。"繭"大小不一, 小孩子玩小的, 大孩子玩大的。小繭半"拿"長小拇指粗, , 大繭一"拿" 長大拇指粗, "拿"是沽河兩岸百姓日常使用的長度單位, 大拇指與食指張開后之間的距離為一"拿", 趕集買布買線買繩頭, 不需要精確尺寸, 沽河百姓都會說買多少拿多少拿 。打繭用一塊硬木板, 板子大小寬窄很像廚房用來擦土豆絲蘿蔔片的擦子, 手握的一邊呈弧狀, 另一邊斜著切成刀刃狀。
遊戲時分成兩幫, 在牆根畫出一塊兩米寬窄四四方方的地方, 打繭的人站在方塊內, 左手將"繭"拋向空中, 右手握著板子用力向"繭"打去, 對方的人站在方塊之外不遠處, 或徒手或用帽子, 接飛來的"繭"。接不住, 重打; 接住了, 握板的人要把板子靠在牆上, 接住繭的人把繭擲向板子, 繭砸到板子就算贏。如果沒有砸到板子, 握板的人會拿起板子, 彎下身子, 板中間壓在繭上, 然後板子往後一拖一滾, 板刃落到繭身下面, 再往前一推一抬, 繭子又飛向空中, 板子再用力向繭打去。這五個動作連貫一氣, 不能停頓, 很有技巧, 打得越遠, 得分越高。
打繭有時很危險。如果繭比較大, 打的人用力, 接的人再不戴帽子, 繭撞到腦袋上很容易打破頭。所以打繭遊戲一般冬天玩, 打的人儘力把繭往低打, 接的人盡量戴著手套戴著棉帽子, 保護手掌和腦袋, 冬天穿得厚穿得多, 繭打在身上也不會太痛。
張寡婦和我母親隨家財來到大隊門口, 河子媽正在給河子頭上纏繃帶, 大姐抱著鐵梅, 還有大哥, 站在旁邊。大隊里幾個值班的民兵在問另幾個孩子怎麼回事。家有的二弟家錢鼻子流著血, 指著河子大聲喊: " 河子耍賴, 他的繭明明沒碰到板子, 他硬說碰到了, 上來搶板子。" 河子不服氣, 也不顧他媽給他纏繃帶, 大聲回道: " 俺的繭把你的板子都碰歪了, 你還說沒碰到, 硬要跟俺搶板子, 明明是你耍賴。" 二人你說我耍賴, 我說你耍賴, 你一句我一句, 都說是對方的錯。
張寡婦上前拉住家錢, 脫下棉鞋, 鞋底子照著家財的屁股就打, 一邊打一邊罵: " 你個小鱉種, 沒個老實時候, 今跟這個打, 明跟那個打, 那次你沾過便宜, 還不快給河子陪不是! "
" 是河子先打我, 憑什麼要我陪不是? " 家錢鼻子挨了河子一拳頭, 血還在流。家錢雖說比河子年齡大, 但比河子長得瘦小, 赤手空拳不是河子對手, 一急之下撈起板子, 把河子的腦袋當成繭揮過去, 河子前額砸出一條血口子, 頓時血流如注, 嚇得其他孩子哭爹喊娘跑著去叫兩家的大人。
河子媽為河子包紮好傷口, 聽張寡婦還在嘮嘮叨叨, 便說道: " 家有媽, 孩子打仗, 也不是大不了的事, 別怪家錢了。快帶他回家洗洗, 找點棉花把鼻子堵上。"
張寡婦聽了這話, 似乎抓住了什麼把柄, 對河子媽說道: " 孩子打仗, 也有個好賴對錯, 先動手后動手, 打了人就這麼算了, 這不明擺著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
河子媽沒想到張寡婦會如此上綱上線, 她是個心地厚道的人, 不善與人爭吵, 何況與張寡婦娘家又是一個村的, 儘管河子受傷比較重, 但畢竟是河子先動手, 竟無言以對, 不知該說什麼好。
大姐在旁邊聽了, 有些氣不過, 對張寡婦說道: " 家錢跟河子都是一時好勝才動手, 誰也不是存心要欺負誰, 一起耍, 哪有不磕磕碰碰的, 過兩天就好了, 您別放在心上。"
" 哎, 哎, 你說的倒輕巧, 你的鼻子要是讓人打出了血, 你自己試試, 過兩天是不是就好了。" 張寡婦存心要找點事, 矛頭又轉向了大姐。
大姐也看出張寡婦存心找事, 便對河子媽說道: " 嬤嬤, 別理她, 咱們先回家。" 說完, 拉著河子媽轉身就要走。
母親看到大姐抱著鐵梅, 與河子媽那般親熱的樣子, 心頭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火來, 對著大姐喊道: " 竹梅, 跟我回家, 鐵梅又不是你親妹妹, 用的著你又幫人家撈麥子, 又幫人家看孩子? "
母親這句話, 正中張寡婦下懷, 張寡婦不禁幸災樂禍, 抓住時機插上一句: " 鐵梅是不是竹梅的親妹妹, 誰知道, 說不定......."
張寡婦下面的話還沒出口, 卻聽一個女人大聲說道: " 都省省吧, 你們還嫌白沙村不夠亂是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