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國的外表有些像他的名字, 高高大大, 粗粗壯壯, 典型的山東大漢, 只是說話吐字不太清楚, 俗稱"吐舌子", 這也是公社書記劉剛決定臨時更換考題的一個原因: 話都說不清楚, 怎麼教好沽河中學廣大貧下中年的革命後代。高建國沒能當上老師, 他老爹安慰他, 來年還有當兵這條路, 先到大隊民兵連鍛煉幾個月, 在村裡貼貼標語, 地里巡邏巡邏, 公社裡打打靶訓練訓練, 批鬥會押送個人什麼的, 下地幹活出大力的時間不多, 倒也輕鬆。畢竟是書記的兒子, 民兵連長也是自家人, 大家都讓他三分, 高建國突然覺得自己真的高大起來, 特別打靶比武擺弄槍, 高建國似乎天生就是這塊料, 槍口瞄準靶心, 心裡就會想目標靶子是誰, 這時大姐的身影便會在高建國的腦海中冒出來: 陳竹梅, 你搶走了我的位子, 我高建國也不是好惹的, 總有一天, 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沽河村大隊民兵連的連部, 與大隊辦公室不在一起, 而是單獨設在村北邊文昌塔的一樓。沽河村的這座文昌塔, 正規名稱應該是文昌閣, 沽河村的人覺得閣字叫起來不那麼順口, 不那麼有氣派, 於是大人小孩都把文昌閣叫做文昌塔。
說起沽河村的文昌塔, 方圓百里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地人有一種說法: 靈山的廟, 沽河的塔, 白沙的碾房獨一家!
白沙村的碾房是清朝後期, 陳瑞安的老祖爺爺高中進士到北京做官退隱以後修建的, 有實實在在的生活用途。沽河村的這座文昌閣, 則是民國中期沽河村在青島的一位從未上過學的富商修建的。這位富商小時候家裡窮, 上不起學, 從小便跟人當學徒做買賣, 走南闖北,後來發了大財, 衣錦還鄉, 重修族譜時發現, 沽河村比白沙村人口多了十幾倍, 歷史上卻從未出過一個像樣的讀書人, 方圓幾十里都知道白沙村有個進士, 進士為白沙村留下了一座碾房, 但說起沽河村, 好像除了村大人多, 沒有其它值得談論的地方。富商心底很不服氣也很不是滋味, 決定在沽河村建一座文昌閣。
文昌閣如同關帝廟一樣, 是中國一種傳統祭祀建築, 為祭祀傳說中掌管文運功名的文昌帝君, 保一方文風昌盛而建。文昌閣多建在市井中心地帶或地勢較高處, 二、三層居多,也有高達六七層的,每層皆有檐面,四、六、八角不一, 二層以上為木牆或木柵欄,可憑欄遠眺, 因此文昌閣除祭祀功能外還成了文人雅士聚會的場所, 全國各地都有, 大大小小不下上百座, 揚州市中心的文昌閣, 北京頤和園的文昌閣, 天津楊柳青的文昌閣最為著名。
富商出資七千銀子,又接收了幾位親朋的捐贈共萬餘, 請來青島棧橋回瀾閣的設計師在沽河村北邊一塊高地, 西臨大沽河, 北臨小沽河, 與白沙村的碾房隔河相望之處, 建造了文昌閣。這座文昌閣上下兩層, 閣呈八面體型, 閣外周邊及門窗周沿, 皆精雕細刻, 每扇門窗上方, 皆有一方浮雕, 上八方浮雕為八仙故事, 下八方浮雕為以孝悌為內容的典故。中央八角柱頭,鐫「克昌厥後,斯文在茲」八個篆字,準確昭示修建文昌閣之目的: 希望後世子孫財源廣進,文運亨通。
無論大小, 氣勢, 奢華程度, 這座文昌閣在全國都排不上座次, 但是這座文昌閣有個最大特點: 整個樓閣, 全部是用大理石建成, 護欄一色的漢白玉,未用一絲木料, 工藝非常精細, 門窗上方的浮雕, 比起龍門石刻, 歐洲中世紀的石雕, 毫不遜色, 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可惜這樣一座價值連城的歷史建築, 文革時期卻成了一文不值甚至是罪大惡極的牛鬼蛇神, 裡面供奉的文昌帝君和孔子神像, 以及文房四寶圖文字畫, 砸的砸燒的燒, 全當毒品垃圾扔進了大沽河小沽河, 大理石的閣體, 放火是燒不掉的, 於是用鐵鎚砸。誰知鐵鎚只砸爛了幾扇窗戶, 大理石的牆體卻巋然不動。 據人說, 當年鐵鎚砸在大理石牆體上, 發出一種轟鳴之聲, 接著就會看到大沽河的河水如同海水漲潮一般, 兇猛地湧上沽河大堤, 幾乎要漫過大堤淹進沽河村。人們才知道這座樓閣非同一般, 不再對它下毒手, 而是做了民兵連的指揮部, 也算物盡其用, 一樓當辦公室, 二樓當儲藏室, 儲藏槍支彈藥, 二樓閣台上還裝了一個大喇叭, 隨時向沽河村的社員們廣播階級鬥爭新動向。
大姐這天下午上完課, 在辦公室里批改作業, 等待大哥放學一起回姥姥家。校長從外面走進來, 喝過酒的樣子, 對大姐說: " 竹梅, 村民兵連晚上開治安工作會議, 學校要派兩個人參加, 你和瑞安都年輕, 沒結婚, 晚上代表學校去開會。"
大姐聽到有瑞安作伴, 也沒有多想, 便痛快答應了。瑞安放學后沒回白沙村, 和大姐大哥一起吃過晚飯, 大哥一個人在家大姐也不放心, 二人便把大哥帶上, 那個晚上是臘月十五, 離過年還有半個月, 學校快要放假, 月亮又大又亮, 照的沽河村大街小巷如同白晝, 三個人也不用手電筒照路, 借著月光來到文昌閣。上了四五個台階, 才是文昌閣的一樓, 一樓有兩間屋大小, 大門朝南, 北邊放了兩張簡易的木桌, 周圍亂七八糟十來張板凳。大姐大哥瑞安三人推門進去, 屋子裡點著一盞帶玻璃罩的煤油燈, 玻璃罩上方已經讓煙熏得有些發黑,屋子雖然點著燈卻有些黑暗,陰森森的,四周空空蕩蕩, 沒一個人影。
瑞安從未進過文昌閣, 有些好奇, 以為開會的人還沒到, 便對大姐說: "咱們到二樓看看, 聽說從二樓看大沽河, 就像登上長沙的岳陽樓南昌的滕王閣看長江望洞庭一樣, 非常壯觀。"
三人沿著石階, 登上文昌閣二樓的樓台, 又轉了半圈,走到西北邊對著大小沽河的漢白玉石欄旁邊, 扶欄眺望, 大小沽河盡收眼底, 雖無銜遠山吞長江, 浩浩蕩蕩, 橫無際涯的氣勢, 晚上也看不到落霞與孤鷺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美景, 但沽河兩岸,卻也物華天寶, 人傑地靈。水中月, 天上星, 波光粼粼, 星光閃閃, 沽河的兒和女, 在這個美麗的夜晚, 在這座本應屬於文人雅士聚會,才子佳人唱和的樓閣, 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