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春天, 綠油油的麥田, 是一道獨特的風景, 這道風景, 我已有三十多年沒親見了。
自上大學離開老家, 放假或回鄉探親, 都是在冬天或夏天。國內讀書工作那些年, 年輕心盛, 心裡想的眼裡望的, 全是故鄉以外的世界。故鄉那時在我眼裡心裡, 只是個貧窮的小村莊, 沒有名勝古迹, 沒有才子佳人, 沒有英雄好漢, 年輕時做夢嚮往的一切, 故鄉一樣也沒有, 幾年不回去, 故鄉也不會在夢裡出現。
顛簸闖蕩三十多年, 年輕時的夢想和追求, 實現的, 看的越來越淡, 未能實現的, 離的越來越遠。然而故鄉的一切, 卻隨著自己越走越遠, 變得越來越近。童年的眼睛, 是一台高解析度的照相機, 故鄉的春夏秋冬, 一草一木, 一景一物, 全部攝入腦海儲存起來。這一幅一幅的景色, 封存了幾十年之後, 在異國它鄉的土地, 突然開始一幅一幅在午夜的夢中出現, 像一隻只五彩斑斕的蝴蝶, 飄舞在窗前。
每個人的故鄉, 大概都有一幅獨特的畫面印在自己腦海里。膠東半島沒有名山, 沒有大川, 我老家是一片大平原, 在那裡長大, 腦海中不會有巍峨的泰山, 不會有奔騰的長江, 也不會有古老的長城。小時候出門所見, 就是那一望無際的莊稼地, 像莫言, 念念不忘他老家的紅高粱, 而對於我, 念念不忘的, 是春風吹過的時候, 田野里那一望無際, 波浪起伏, 浩蕩盪綠油油的麥田。
我去年回國, 母親因為記憶力越來越差, 已經認不出我是誰, 但她對從前的事情卻記得相當清楚。今年我特意把假期定在四五月份, 春暖花開的季節回老家, 希望天氣不冷不熱, 可以陪著母親, 在老家的田間地頭走一走, 坐一坐, 看看那一望無際的麥田, 尋找那曾經賴以裹腹的野菜, 或者去看看大海, 看看嶗山。也許母親可以想起從前, 想起我小的時候, 每到這個季節, 柴草糧食青黃不接, 她要帶著我們兄弟幾個, 到麥田裡挖野菜撿柴禾。我會偷懶, 一個人鑽進麥田裡, 躺在麥壟里, 半天不起來, 直到母親喊一聲回家了, 我才會從地里爬起來。母親也從未責怪我, 只會嘆一口氣, 自言自語: 這樣懶, 什麼活都不愛干, 長大了靠誰養活。因為那個時代, 農民的兒子永遠是農民, 除了個別家庭以外, 長大后基本只能呆在農村種地, 別無其它選擇。後來恢復高考, 考上大學以後, 母親逢人邊說, 這孩子, 懶人有懶福氣, 總算不用在家起早摸黑種地了。
或許馬上要回國了, 又念念不忘陪著母親看麥田, 希望以此喚起母親對我的記憶, 能認出我是誰。 昨夜的夢中, 便夢到故鄉的麥田, 綠油油, 浩蕩盪, 波浪起伏, 一望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