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子坐在沽河大堤的大柳樹下, 望著來來往往的車輛, 期待著秀秀能突然從某輛停下的車裡走出來。就算秀秀不想回家, 起碼自己可以跟秀秀打個招呼說句話, 秀秀畢竟還是自己的媳婦。
秀秀已經兩年沒回家了, 大柳樹也和梁子一樣, 每天都在盼望著秀秀的身影。秀秀說過, 這株大柳樹就像自己的丈夫, 秀秀嫁給梁子這些年, 與大柳樹一起的時間, 並不少於和梁子一起的時間, 大柳樹和梁子一樣痴心, 痴情 。
這株大柳樹是沽河大堤的一處路標, 長途汽車的一處停車點, 是河堤變成高速公路后, 梁子村外這段河堤上唯一保留下來的名勝古迹。
沽河大堤變成高速公路, 是幾年前的事。
當年新上任的領導來大沽河視察, 發現幾百里大沽河, 草青柳翠, 鷺白魚肥, 人美花艷, 水澈波漣, 是旅遊休閑的好去處。國家大力提倡綠色經濟, 沽河兩岸是一條天然綠色經濟帶, 具有很大開發價值。可是領導的奧迪轎車, 在坑坑窪窪泥巴路上跑起來, 比耕地的拖拉機還慢, 左搖右晃上簸下顛, 這樣的路怎能致富?
領導頭腦一發熱, 只顧發展而忘了科學, 幾杯酒下肚, 沽河大堤修成了公路。 路修好了, 卻將沽河兩岸原有的秀麗風光破壞貽盡。 那些高大挺拔的白楊樹, 如煙如霧的垂楊柳, 在大沽河兩岸生長了幾百年, 守護大沽河幾百年, 卻在一夜之間, 在挖掘機一陣陣黑煙和轟鳴之中, 一株一株連根拔起, 成了大貪們別墅里的雕樑畫棟, 小貪們辦公室里的工藝美術。河灘上長滿各種花草灌木的小土丘小山包, 甚至河中央一些美麗的小島, 本來是禽獸蟲鳥的安樂窩, 小孩子的遊樂園, 為了修路都被挖平挖空, 泥土砂石用來鋪墊拓寬大堤地基。
公路修好以後, 路邊和大堤斜坡上種了一排排小樹, 有些還纏著草繩拄著拐杖, 那副凄凄慘慘可憐相, 彷彿是一列披麻戴孝的隊伍, 為大沽河曾經的美麗出殯送葬。
修建公路這樣大的工程, 兩岸百姓照例是沒有發言權的。 工程層層轉包, 到了村莊這一級, 大部分工程款都進了村長書記的口袋, 當官的口袋裡多了幾個錢, 將老婆孩子送到城裡, 卻毀了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家園。村裡幾個眼光長遠一些還想著子孫後代的老人, 也曾組織大家起來抗爭, 無奈勢單力薄, 最後或被收買, 或被關押, 昔日乘涼的林蔭堤壩, 現在成了隨時可能葬身的死亡懸崖。
年輕人並不在乎大沽河變成什麼樣子, 他們根本不想走祖輩走過的老路: 日出而耕, 日落而作, 一畝地, 兩頭牛, 老婆孩子熱炕頭。縱然現在已經進步了很多, 各種電器不必說, 有些人家甚至有了汽車, 但這依然拴不住年輕人的心。城市裡的高樓大廈, 酒吧里的燈紅酒綠, 大街上的時髦男女, 遠比河裡的鳥獸, 堤上的楊柳, 鄰家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男孩女孩, 更富有吸引力。
於是這條本來希望修成以後, 可以吸引城裡人到鄉下休閑旅遊, 甚至來此投資蓋房退休養老, 幫助兩岸百姓發家致富的沽河大堤高速公路, 不僅沒有吸引到城裡人, 沒有幫助到兩岸百姓, 反而加快了兩岸年輕人的出走, 為他們離家出走提供了直通便車, 這大概是領導當年拍板修路時沒有想到的。
梁子的媳婦秀秀便是這些出走年輕人中的一個, 雖說秀秀已經三十歲, 不算年輕, 而且她和梁子還有個七歲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