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走親戚,那一天去那一家,農村都有一定講究。推本溯源,大概是以前通訊不發達,就算只離個三里五里,如果不親自登門,都無法提前聯繫告知,於是大家約定一個日期,這樣到了約定的那一天,被訪的親人便不會出門,而是在家等待親戚的到來。
現在通訊發達了,家家都有電話,人人都有手機,這些約定日期便不再那麼重要,老家除了初三出嫁閨女回娘家,人們依然遵守這個日子,其他走親訪友,只要雙方都方便就可以,那一天無所謂。
但對我們哥幾個來說,正月初二這天去看望三姑三姑父,卻是幾十年從未變過從未斷過!
在所有親戚中,三姑和三姑父的夫妻關係最好最幸福,在農村非常少見。三姑長得好人也能幹,對我非常好最親我,但性子卻像我父親,又急又火爆。三姑父剛好相反,樂觀風趣,做事慢條斯理,而且見多識廣,三姑如果因為什麼事生氣發脾氣,三姑父一句風趣幽默的玩笑,總能逗得三姑破涕為笑。
國共內戰時期,三姑父參加解放軍,曾經橫渡長江,進駐上海,立過二等戰功。據他講,這枚二等功勳章,是一泡尿幫他掙來的:當時所在連隊經過一處山區,他有些尿急,便離隊到樹林里撒尿,就在這時他的連隊遭到國民黨部隊伏擊,幾乎全軍覆沒,他躲藏起來才沒被發現,有幸和僅剩的幾個戰友逃了出來,追上大部隊沒做逃兵,對革命也算是忠心耿耿。
部隊進駐上海以後,他的母親一封電報說是病危,要他趕緊回家,他回到家一看老媽壯的跟牛一樣根本沒病,催兒子回來是要兒子回家娶媳婦結婚抱孫子,三姑父只好以照顧母親為理由申請轉業,後來一直擔任村裡的黨支部書記。
小時候我們哥四個去三姑家,都是走路,後來是騎自行車,再後來是摩托車,現在是開車。我老弟家裡的各種車輛,見證了中國社會這些年的飛速發展。走進我老弟的大院,自行車兩輛,兩輪摩托車兩輛,一輛燒油,一輛電瓶,三輪摩托車一輛,拖拉機兩輛,聯合收割機一輛,轎車一輛,所有車都正常能用,這些年掙的錢除了蓋房大概全買車了,多虧他的院子大,否則還真沒地放這麼多的車。
再說我三姑父,本來一樁幸福的婚姻,我三姑卻在五十多歲那年離他而去,應了古人那句話:恩愛夫妻不長久。想想我父母,一輩子打打鬧鬧,老了卻能廝守作伴,不知命運到底是公平還是不公平!
三姑去世以後,三姑父未再娶,我們每次去看他,開始高高興興的,酒喝到一半,老人便話多起來,當然總是說我三姑的好處,說著說著便會淚流滿面,我們哥幾個也陪他一起流淚,大家便一杯一杯不停地喝酒,所以我每年去看他,想到三姑的好處,也一定會喝得大醉!
今年初二那天,天非常冷,我們哥三個開車到三姑父家的那條路時,三姑父正站在路上向路口眺望,老人今年八十五歲了,腰板筆直,手腳靈活,頭腦清醒,身體出奇得好!等我們下了車,老人高興地講:今年你們可以到我新房子里喝酒了。
為了照顧這些老革命,去年政府出錢,為三姑父蓋了三間新屋,我走進屋裡四周一看,雖說比不上現在年輕人結婚蓋的房子,但條件也不錯,只是用料上,明顯能看出施工者偷工減料的跡象,三姑父似乎並不在意,酒席間一次一次地說:真沒想到,我快九十歲了還能住上新房!我說人家楊振寧九十歲了還照樣娶個二十多歲的新娘呢!話剛出口我就有些後悔,害怕觸到老人的傷心處,果然,我看三姑父的眼圈裡似乎又有了淚水,他對我三姑的感情之深實在令我感動,我趕忙舉起杯說,三姑父,為了您的身體健康,幹了這一杯!說完我一飲而盡!
三姑父的酒量很大,我從未見他醉過,只要我們能陪他多喝幾杯,他就高興。老弟開車不能喝酒,二哥回家奶牛場還有許多活等著干不能多喝,結果就是我陪著三姑父一杯接著一杯,人雖然大醉,喝得卻是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