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寡婦蹲在屋門口正在剝大蒜,聽了友貴的話,說道:「人家北京城裡長大的,哪能在咱這小破村住一輩子。除非給他說個媳婦,結了婚有了孩子,想走也走不了了。」
「媽,你別瞎出主意。城市裡興自由戀愛,陳老師說不定早有了女朋友,早晚會回北京,哪能在咱村結婚娶媳婦。」家有這話實際是說給大姐聽的,大姐當然知道家有的言外之意,剛好餃子也包完,便說道:「我去洗洗手!」說完站起身走到天井裡,洗完手對母親說:「媽,我抱著雨來,你們進屋坐吧。」
張寡婦也對家有喊道:「大有,你把小桌搬到西間炕上,大夥都炕上坐。」
張家有把西間炕上的被褥枕頭搬到東間炕上,炕上那領破席邊邊角角全都折斷散開,露出炕席下的土坯,蒙著一層黃土,家有抓起一把掃炕笤帚,笤帚磨得幾乎只剩下一個把柄,里裡外外把炕掃了掃,炕是乾淨了,空氣里卻全是灰塵,莊戶人臉朝黃土背朝天,對土塵習慣了,好在那時塵是塵土是土,絕對純凈無毒,吸進鼻子最多嗓子眼裡多點痰,不會生出什麼怪病,但是瑞安對那些看得見聞得到的塵土還是不習慣,走到院子里對張寡婦說:「張大嬸,我要回家挑水,幫父親澆葯圃,我先走了。」
「這怎麼行,吃碗餃子再走。」張寡婦真心地挽留瑞安。
「不啦,父親還等我挑水呢。」瑞安說著,人已經走出街門。
家有知道瑞安是看不慣自己這個家,為了竹梅,勉強忍受著自己家的髒亂和臭氣,坐了這麼長時間,看他那個樣子,一會皺眉頭,一會捏鼻子,早就想走了,所以也沒挽留他。
瑞芳這時也從屋裡出來,對河子媽說:「嬸子,我來抱抱鐵梅。」然後對大姐說:「竹梅,咱們到街上。」
「你們別走遠,一會回來吃餃子。」 河子媽把竹梅遞給瑞芳,拉著桂香和我母親進裡屋坐到炕上。
張寡婦炒了幾個菜端上桌,家有打開友貴帶來的一瓶沽河老白乾,給友貴滿上,自己也倒了一杯,三個女人不喝酒,以水代酒,囑咐家有到了部隊,要好好表現,爭取早日立功入黨提干,為白沙村添彩爭光。
「家有,聽說你們部隊離北京很近,找個時間逛逛北京城,到天安門前走走,說不定能見到毛主席。」桂香嘴裡含著一塊雞骨頭,嚼得有滋有味,心想見到了毛主席,一定就是這種香香的味道吧。
「毛主席那麼忙,天安門又不是你們家大門,你以為毛主席跟你一樣,吃完飯沒事總到大門口遛達?天安門可是咱們國家的大門,只有國慶節,毛主席才會去。家有,毛主席每年國慶節都要檢閱部隊,你們部隊離北京近,說不定會參加,真能見到毛主席。」友貴擺出書記的架子,表現自己很懂國家大事。
河子媽對北京城沒興趣,更加羨慕家有能離開白沙村有機會自由戀愛:「家有,聽說部隊里有很多女兵,會唱歌會跳舞,長的又好看,你在部隊談一個,就不用回咱白沙村了。」
幾個人東一句西一句為家有的未來做著各種計劃和打算,實際是在回味自己未能實現的夢想。我母親最年輕,坐在炕沿上,時不時到鍋台旁幫著張寡婦拉拉風箱燒燒火,陪張寡婦閑聊幾句:「嬸子,我看家有跟那個瑞芳挺般配,瑞芳那孩子脾氣又好,人又結實,下地幹活在家生孩子,一定是把好手,你要願意,我問問她爹媽。」
「俺也喜歡瑞芳這孩子,可俺家這個窮樣,人家那看得上。再說了,人家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回北京了。」
「咱把話先擱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眼看著都奔二十的人了,孩子不急,當爹媽不能不急。我看教授這幾個孩子,十年八年也離不開咱們白沙村,你沒聽廣播里天天說,知識青年要紮根農村,咱這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呢。」母親話還沒說完,一陣濃煙從火灶里冒出來,嗆得母親直咳嗽,後面的話全嗆了回去。
大姐和瑞芳站在街門口,逗著我和鐵梅玩。一個賣貨郎推著小車走過來,看到大姐和瑞芳,以為是兩個小媳婦抱著自己的孩子,便搖起貨郎鼓,一邊搖一邊唱:哎.....打起鼓來敲起鑼來哎,推著小車來送貨,車上的東西實在是好,有文化學習的筆記本,鋼筆鉛筆文具盒,姑娘喜歡的小花布,小伙扎的線圍脖。。。。。。
到了家有門口,賣貨郎停下車,對大姐和瑞芳喊道:「兩位大嫂,要不要給孩子扯幾尺布,做件新衣服?俺這有新進的糖果,買幾塊吧!」
瑞芳聽此人喊自己大嫂,覺得好玩,抱著鐵梅跑到賣貨郎面前說道:「大叔,把你的貨郎鼓給俺孩子玩玩!」說完,也不管賣貨郎願意不願意,從他手裡奪過貨郎鼓,撲楞撲楞在鐵梅面前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