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人長久（四十）(小說，純屬虛構)

        張家有的家，可以用三個字形容，破亂臟！

        三間小土房，除了屋頂有幾行青瓦以外，其它地方全是磚坯草坯壘成。磚坯是晒乾以後但沒有經過燒制的磚塊，用來壘前後屋牆，草坯則是在黃泥之中摻上麥秸草，然後用模子拓成四塊磚大小，三指厚薄，晒乾後用來壘東西屋山。這種房子蓋好之後雨淋幾次，就會東凹西陷，前一個坑，后一個洞，每年都要修修補補，房子四周全是黃泥補丁。

        土房的院牆連磚坯和草坯都用不起，到河沿草多的地方，用鐵杴鏟一些草塊，每塊有豆腐坨子大小，草根橫生豎長不會散掉，裝上車推回家后，一塊一塊堆起來，就當院牆了。院牆上夏天會長出各種青草，甚至會有些小花開放，街門兩側牆頂有兩個很大的缺口，是家有哥三個爬牆進出磨出來的。

        從那兩扇缺鼻子少眼的街門進到院里，這一個筐那一個簍，東一個盆西一個瓢，水桶扁擔鹹菜缸尿罐子，掃帚鐵杴糞耙子，大钁鐮刀二齒鉤子，院子里隨地亂放。

        三間土屋裡面，煙熏火燎到處黑乎乎，鍋台大概從沒洗過刷過，沾滿油膩飯渣，屋樑屋角結滿蜘蛛網，放筷子碗的地方也儘是灰塵，最噁心的是東西兩間屋的門框上，沾滿了鼻涕，有些幹了，有些還濕濕的。

        張寡婦本來就不要好，三個兒子更是一個比一個邋遢，比起豬圈裡老母豬和幾個小豬崽蝸居的豬窩，這個家實在好不到哪去。

        大姐不喜歡張寡婦，和母親抓小豬崽的時候，來過張寡婦家一次。這次家有要走了，說是能順利參軍當兵，多虧大姐幫忙，走之前一定要請大姐來家吃頓飯。大姐覺得完全是機緣巧合，自己實在沒做什麼，但又不想讓家有失望，畢竟這一走，不知家有還會不會回白沙村，自己也將失去這個一起長大可以無拘無束說笑聊天的同伴，心裡有些悵惘，但要她一個人到家有家裡，再面對著張寡婦，大姐卻覺得會很尷尬，於是照例叫上瑞芳瑞安兄妹。

        幾個人自從去年一起到靈山鎮看過一場電影，瑞芳對家有頗有好感，覺得他是白沙村唯一不安於現狀要努力改變的一個人，在一起的次數就多了些，但是一直沒來過張家有家。大姐畢竟在農村長大，再破再臟再亂的家也見過，並不奇怪。瑞芳和瑞安踏進家有的街門，立即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是人畜糞便混合產生的氣味，走在白沙村的衚衕里，進到飼養室的牛棚里，都能聞到類似的氣味，卻都沒有這麼重這麼沖，二人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

        還好屋裡沒那麼髒亂，看來打掃規整了一下，地上擺了一張小飯桌，桌上放了一塊面板，一個瓷盆，家有正在攪拌瓷盆里的韭菜豬肉餃子餡，豬肉是用刀切的，一小塊一小塊，紅肉上連著肥肉，餃子的香味全靠這一點點肥肉了。張寡婦站在鍋台邊上揉面，看到三個人進來，兩隻沾滿麵筋的手在衣服上一擦，上前拉住瑞芳的胳膊，一副又驚又喜的樣子：「哎呀，你可是稀客啊！讓俺好好看看，哎呀哎呀，北京城裡長大的，跟俺這小村莊里的就是不一樣，瞧瞧，瞧瞧，胖臉大眼，長得多有福氣！」

        「媽，你放開瑞芳吧，把人家的衣裳都弄髒了！你不是說要叫友貴叔一家來嗎？」

        「對，對，面和好了，你們幾個先包著，我去叫有貴一家子，沒有有貴幫你，你這個兵哪能這麼順當。」張寡婦說完，搓著兩隻手叫書記友貴去了。」

       「竹梅，你擀餃子皮，我和瑞芳包，陳老師，您哪寫字畫畫的手，就別沾這活了。」

         陳瑞安笑笑，問家有：「聽說驗兵的時候要考試，考了什麼？」

        「考了一道數學題，答對了當炮兵，答不對當步兵，我這水平，哪會做那種題，放不了炮，只能扛槍了！不過因禍得福，聽說當炮兵要去西北，當步兵去的地方離北京很近。」

       「這麼說，你將來回來探親，我們可以結伴回北京了。」瑞芳聽家有說當步兵的地方離北京很近，很是高興，來到白沙村兩年多了，多次夢見自己回到了北京的那個四合院，醒來聽到的，卻是白沙村的雞鳴驢叫，大人喊小孩鬧。父親從來不提回北京的事情，有時候，她真想一個人偷偷爬上火車，隨便火車把她拉到什麼地方。

        「好，到了北京，你給我帶路！聽說鄉下人到了北京，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對啦，你們考試的那道數學題，你記不記得！」

       「題我都抄下來了，回來還問過老師，可惜晚了！」

       「告訴我，看看我會不會做。」瑞芳喜歡和張家有逗著玩。

        「我告訴你，你要做不出來，今天你的餃子都給我吃！」

        「我要做出來，你的餃子都歸我，敢不敢？」

        「有什麼不敢！說村外有個灣，灣里有蛤蟆也有蟾，數頭七十二，數腿二百三，問灣里有幾隻蛤蟆幾隻蟾，括弧里說明，蛤蟆四條腿，蟾三條腿！」

         張家有還沒說完，瑞芳坐在小凳上，已經笑得前俯後仰，大姐和瑞安也都忍不住跟著瑞芳笑起來。

        「張家有，今天的餃子你不用吃了。這道代數題，答案我都記得清清楚楚，灣里有十四隻蛤蟆，五十八隻蟾，對不對？」

         「你們都會啊，多虧你們沒去驗兵！不過四條腿的蛤蟆見多了，三條腿的蟾我沒聽說過，竹梅，你見過嗎？」

         「張家有，你別耍賴，你乾脆變成餃子皮，讓瑞芳隨便捏吧！」大姐看到家有和瑞芳鬥嘴，覺得這二人很般配，說著話，手卻不停，餃子皮在左手飛快轉動，擀麵杖在餃子皮的邊緣一上一下滾動，一個擀好剛扔出去，另一個已經壓在擀麵杖下面，。

        家有看著大姐一人擀皮三人包，餃子皮還是攢了一摞，說道： 「我今天就做餃子皮，隨你們揉啊搓啊揪啊擀啊，揉的軟軟的，搓的細細的，揪的小小的，擀的薄薄的，塞上餡，捏上邊，小肚子鼓鼓，小耳朵圓圓，哈哈哈，煮出來一定好吃！」

        大姐聽了，忙把擀麵杖遞給瑞芳：「聽見沒有，這個給你，家有這塊大餃子皮，由你擀！」

        「我不會擀皮，只會剁餡，張家有，那天你想變成肉餡，告訴我一聲，我一定把你剁的細細的碎碎的。」

        三個人也沒什麼忌諱，口無遮攔說笑著，瑞安心裡卻湧起一陣愁云：張家有馬上要離開白沙村去北京了，什麼時候才能輪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