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來接大姐和大哥的,不是父親,而是張家有。
張家有自己家裡窮的叮噹響,別說自行車了,弟兄三個的鞋都沒有一雙囫圇的,鞋頭張口,鞋跟裂嘴,鞋子穿一天,鞋裡的泥土能摳出半碗,粘在腳底的,能把一臉盆清水變成厚厚的泥湯。
張家有小時候跟著沽河村的舅舅學會騎自行車,學會後沒騎過幾次,今天大隊里有事父親走不開,便找到張家有。張家有騎著那輛自行車,就像現在的農村小夥子學會了開車,又買不起車,逮到機會開了別人的車,那種興奮勁,一會按喇叭,一會開音響,一會搖車窗,恨不能把車開到天上去。
大姐側身坐在後座,緊握著車座的鐵欄杆,那時候的大姑娘小媳婦坐自行車,沒有雙腿跨在後座上的,女人兩條腿劈開,會讓人恥笑不自重沒規矩,不象現在的女人,劈腿跟彎腰一樣正常。大哥則側身坐在車把與車座之間的橫樑上,雙手握著車把內側
時令已經接近夏尾,莊稼不再需要除草施肥澆水,玉米長到一人多高,玉米棒子都竄出長長的紅須,地里的活不多,坡里路上沒什麼人,是社員們夏秋季節僅有的一小段清閑日子。張家有一路上騎得飛快,時不時按一聲鈴鐺,叮鈴鈴清脆的聲音,混合著風吹過玉米地發出的沙沙響聲,那種清新清涼的感覺,比起現代人坐在寶馬里穿行在北京那些灰濛濛的高樓大廈之間,要好一千倍,所以現在年輕人說寧願坐在寶馬里哭,也不要坐在自行車上笑,這種想法實在是對幸福的一種顛倒。
經過一些坑坑窪窪的小路,自行車顛顛蕩蕩,差點把大姐從後座摔下來,大姐不得不摟著張家有的腰,然後對他喊:「騎慢點,顛來顛去,腰都快折斷了。」張家有在大姐面前說說笑笑毫不拘束,但是卻從來不敢碰大姐一下,所以當大姐摟著她的腰,胸口靠著他的背,他第一次感到女性身體的柔軟美妙,開始心猿意馬,幾次自行車幾乎扎到溝里,嚇得大姐和大哥大聲叫。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張家有吹起了口哨,吹的居然是《學習雷鋒好榜樣》,激昂嘹亮,大姐也忍不住跟著家有的口哨唱起來:
「學習雷鋒好榜樣 ,忠於革命忠於黨 ,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志強。 學習雷鋒好榜樣 ,艱苦樸素永不忘 ,願做革命的螺絲釘 ,集體主義思想放光芒。學習雷鋒好榜樣 ,毛主席的教導記心上 ,全心全意為人民 ,共產主義品格多高尚。學習雷鋒好榜樣,毛澤東思想來武裝,保衛祖國握緊槍,努力學習天天向上。」
「家有,明年你夠年齡了,也學習雷鋒,當一名解放軍戰士吧!」大姐唱著唱著,突然對張家有說。
「我也想去當兵,聽說當兵要走後門,身體合格驗上了,沒有門路也不行。」
「你到時候求求有貴書記,我看他對你挺好的,也許可以幫你忙。」
「明年看吧,我一定要爭取,一輩子窩在這個小村,能有什麼出息。你看我們哥三個,都不是讀書的料,我媽一生氣,就又哭又罵,說我們三個是沒用的野孩子。」
「你媽也不容易,一個人拉扯你們兄弟三個,這麼多年。」大姐不喜歡張寡婦,於是轉開話題繼續說:「讀書好了又有什麼用。你看咱村幾個高中畢業生,還不照樣回生產隊幹活。」
「竹梅,你畢業后做什麼?」
「誰知道!要是我也可以當兵該多好,聽說女兵在部隊里很吃香的。」
「做夢吧,什麼時候來農村招女兵了?我聽說女兵到了部隊,都是唱歌跳舞,當發報員衛生員,坐辦公室,可舒服呢!」
「我們怎麼這麼命苦,偏要生在農村。」
十來里的路程,張家有隻騎了半個多小時,已經回到白沙村家門口。張寡婦和我母親正坐在天井的甬道上聊天,見到三人推開門進了天井,張寡婦站起來對母親說:「孩子回來,該做晌午飯了。有貴書記兩口子的事,你千萬別跟人說,我也是剛聽說的。」
「媽,你又背後說人家了,沒影的事,你能不能少說?」張家有知道自己母親的那張嘴,簡直就是村裡的小廣播,任何事頭天從她嘴裡說出來,第二天保准全村都知道。
果然,第二天白沙村便傳開一條爆炸性新聞:大隊書記張有貴兩口子正在鬧離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