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標本 （微型小說）（舊文重發）

    （這幾天審判谷開來，有關大連人體標本製作加工廠的討論再次熱起來，翻出這篇去年在本地參觀一個人體標本展覽之後寫的舊文，想起前段時間有關死人「尊嚴」的討論，真是欲哭無淚！）

      我終於出國了，是的，在我奮鬥掙扎了二十年，失去了靈魂，失去了尊嚴之後，我終於出國了！

      請您別笑我，我沒有您的博士碩士學位，不能自己申請留學；我沒有一個有權有錢的老爸，家人不能供我出國讀書；我海外沒有親戚關係，不能申請親屬移民；我沒有關係沒有門路賺大錢，無法申請投資移民；我沒有一技之長，也無法申請技術移民。但您不要以為我沒知識，我讀過很多中外名著，我也學過多年英語，我沒上大學，只是因為生錯了地方！

     我出生在一個僑鄉，鄉里象我這樣沒上大學，卻一天到晚想著出國的年輕人很多。那些在海外的鄉親們，為我們設計了千萬條出國路線，條條都能通到歐洲美國加拿大，只要不怕死！對了，你猜對了，我想出國，可以偷渡！

     我好激動，我終於出國了。我現在就坐在加拿大國家展覽館里，擺出一副「思想者」的樣子。是的，「思想者」！19世紀最偉大的雕塑藝術家奧古斯特·羅丹的「思想者」：緊皺的眉頭，托腮的手臂，低俯的軀幹，彎曲的下肢！可是，你注意到了，我和你不一樣：你還活著，可我已經死了！

     你不要以為，我是在偷渡路上，毒蛇咬死的，水裡淹死的，車裡悶死的！ 不是，都不是！我死在祖國的土地上，可那裡沒有我的葬身之地！他們說，像我這樣的叛國者，沒有資格埋在中國！叛國者，這是他們給我的罪名！其實我一個鄉下窮小子，那有資格叛國！我不過是想離開那個窮地方，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撈點錢，希望將來衣錦還鄉，把老家的祖廟好好修一修，這是我偷渡的唯一想法！

     可是他們卻不這麼想，他們說我到了國外給中國人丟臉！因為我不能象他們一樣，西裝革履，拿著公款，到處遊山玩水，吃喝玩樂！我可能會騎著自行車送外賣，可能會在唐人街撿破爛，可能會在超市扛麻袋。在他們看來，這與他們心目中的大國地位，是很不般配，很不協調的！

     「瞧這一身肌肉，中國人居然也有這麼強健的肌肉！」，幾個人站在我面前，對我評頭品足，雖然說的是英語，可我全能聽懂！學了那麼多年英語，活著時候沒用過，死後終於派上了用場！這些老外怎麼知道我是中國人？他們送我出國展覽之前，扒了我的皮，去了我的勢，只剩下骨架和一身肌肉，然後仿照羅丹的思想者，把我的軀體，製成了一件藝術品！我明白了，雖然他們扒了我的皮，去了我的勢，可我東方人的臉型體型是無法改變的，還有我的一顆中國心，那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聽說這些人體標本，都是在中國被處死的犯人！」，說話的是一個年輕漂亮的金髮女人！這個女人好美啊，海水般的藍眼睛！在大海里漂流了十幾天，那大海的深藍，印象太深了，我為什麼沒有死在大海里？難怪許多人要往這個國家跑，能來看看這些漂亮的面孔，已經值得！可我不是犯人，也許其它標本是犯人，可我不是！我想告訴她，要開口的時候，才意識到，我已經死了，死人是不能講話的。

     「媽媽，這個人的心臟哪去了？」一個十多歲的小孩問他媽媽。什麼，我的心臟不在？我怎麼不知道，我一直以為我的心還在。

     「移植到別人身上了。」這個媽媽好像很清楚心臟的去向。

     這麼說，我的肝，我的腎，我的肺，都移植到別人身上了？我只以為，他們把我賣到那個靠海邊的高科技園區里的屍體加工廠，就沒有什麼其它利用價值了，我還可以保留一顆中國心，卻原來他們連我的五臟六腑都不放過，我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可以被他們用來創造外匯。

     「生命終結，屍體卻可永久保留。人死後，將遺體製作成標本向民眾展覽，對人們進行教育和傳授科學知識，是一件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是一種「再貢獻」！」多動聽的口號！多美麗的外衣！

     百年前，中國犯人的鮮血做成人血饅頭，用來治病；百年後，中國犯人的軀體做成人體標本，供人觀賞，多麼巨大的進步啊！

     也許，我應該感謝他們才對。有幾個人的屍體能夠永久保留呢？除了至今還躺在水晶棺里的那個老頭子，中國還有誰有這種殊榮？而且他們把我送到了我要偷渡的目的地-加拿大，如同國人瞻仰老頭子軀體一樣，讓那麼多人來參觀我的軀體，這是多大的榮譽啊！我二十多年的出國願望，他們終於幫我實現了，我要發表一篇出國感言，我首先要感謝黨，感謝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