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銷社倉庫前已經停了幾輛馬車,有些已裝好貨準備上路。家有來到倉庫對面的一個辦公室,將大隊的證明和貨物清單交給辦事員,辦好提貨手續,便在兩個年輕人的帶領下,將地排車在一個倉庫門前停好。年輕人打開倉庫門,按照提貨單上名稱,將貨物一樣一樣的從倉庫中搬出來,家有本想進倉庫幫忙,卻被年輕人攔住,說是非工作人員不能進倉庫。那時許多食品都是散裝的,不象現在這樣包裝嚴密,生活水平又很低,許多東西平日根本吃不到,大概怕有人趁機偷吃!
家有和老悶拉的貨,都是油鹽醬醋,布匹紙張一類的東西,糖果餅乾這些吃的東西根本沒有,這讓家有很失望,本以為可以偷幾塊糖果解解饞,現在只好聞著倉庫里糖果餅乾的甜香味道,將口水咽回肚子里了。老悶趁著家有清點貨物的空檔,倚著牆邊坐下,掏出煙袋鍋滋滋滋的開始吸煙。走了這麼長的路,老悶那張黝黑的臉還滲著汗珠,坐在那裡如一尊雕塑,不言不語,一切事情都由家有去辦理,等到家有將所有貨物清點好,在提貨單上籤了字,那兩個年輕人將倉庫門鎖好回到辦公室,老悶也剛好吸完一袋煙,站起來和家有一起將貨物搬上車裝好。
家有看著這一車東西,沒一樣能吃能喝,有些不甘心,邊跑到辦公室里問有沒有水喝,其中一個年輕人便指著牆角的一個水缸,交給家有一個鐵做的搪瓷水杯,杯子上有「為人民服務」五個字,下面是偉大領袖的書法題名,水杯沿上搪瓷已經脫落,露出黑色鐵皮,杯底則有厚厚的一層茶銹,家有也不管杯子是臟還是乾淨,到水缸里舀了一缸子水,咕咚咕咚幾口喝盡,渾身輕鬆舒服了很多,又舀了一杯拿出去給老悶喝了,兩人這才趕車踏上回程。
沒多久又經過靈山老母塔,路邊有很多人,家有覺得好奇,吆喝住小毛驢,問路邊一個老頭髮生了什麼事。老頭說剛在塔里發現了兩個年輕人,都喝了敵敵畏,男的發現時已經死了,女的已經送去了醫院。現在男的屍體還在塔里,等著派出所來人處理。家有聽到這話,腦袋彷彿被鐵鎚重擊了一下,穿過人群跑到塔前,看到一個婦人坐在地上哭天號地,往塔里看,卻見到塔里的青磚地面上,鋪了很多青草,也沒有往日的臭味,一個年輕小夥子身子扭曲著躺在青草上,從塔西邊的窗口射進的光線,剛好斜照在小夥子臉上,可能是臨死前疼痛所致,小夥子面孔有些扭曲變形,這是家有第一次看到一個人死去的樣子,縱使他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到那恐怖的面孔也有些毛骨悚然,急忙轉身走開,回到路上也不說話,牽起小毛驢就走。這兩個人,一定是在塔里講話的那對男女,當時自己往塔里扔了一塊土坷垃,塔里竟沒有反應,是不是那時兩人已經喝了農藥?如果自己當時進塔里看一看,也許可以挽救兩人的性命,家有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成了兇手,一路上默默無語,彷彿片刻之間,人成熟了許多。
大姐教了大哥基本的漢語拼音,第二天又從河子那裡借來幾本小人書給大哥,每天放學後晚飯後,都會教大哥新的字句,大哥自己在家便不再無聊無事,每天將大姐教的內容默寫記住,然後自己再翻著一本新華字典,學習一些生字生詞,一個多月的時間,居然可以讀那些小人書了,而且還會學著小人書里的語氣,用新學的字詞造句子。
時間進入盛夏,這天晚飯後屋裡太熱,大姐便帶著大哥來到大沽河的沙灘上。因為是中旬,月亮又圓又亮,照得沽河沙灘如白晝一般,河水在月光中泛著粼粼波紋,沙灘上零零散散坐著一些乘涼的大人孩子,靠岸的淺水中,也能聽到孩子玩水的嬉笑聲。大姐和大哥在一片人少的沙灘上坐下,沙子還帶著太陽的餘溫,有一些熱。兩人便跪在沙灘上,手裡各執一條細硬的樹枝,開始在沙灘上寫字。
大姐先讓大哥用形容詞「偉大」造句,大哥便用樹枝在沙灘上寫道: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大姐又讓大哥用名詞「太陽」造句,大哥又用樹枝在沙灘上寫道: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大姐說:「這些句子都是書上有的,現在你用「但是」造一個句子,但不許用書上已經有的!」
大哥想了想,便用樹枝在沙灘上一筆一畫寫起來:我愛媽媽,我愛爸爸,但是,我最愛大姐!
大姐讀到大哥寫的最後一句,心中一動,望著眼前這個弟弟,月光中宛如一個純潔的小天使,便站起來拉著大哥的手說道:「這裡太熱,走,到那邊幫姐洗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