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願人長久（十六）（小說，純屬虛構）

    河子媽看了友貴一眼，嘆了口氣，小聲嘀咕一句：「我還不是和你們一樣，聽了他那些鬼話，才嫁給他的！」說完自己回到屋裡。

       「大有，咱們村就需要你這樣的年輕人，革命事業後繼有人，好好表現，叔不會虧待你！」張友貴聽慣了河子媽那些不屑的話，也不與她分辨，拍了一下家有的肩膀，然後跟著河子媽進了屋。

    河子媽最後嘀咕的這句話，雖然聲音很小，家有還是聽到了。若是別人，也許只當耳旁風聽過就忘了，這個家有卻記在心裡，聯想到村裡的一些風言風語，覺得河子媽好像知道友貴支前的真相，心裡有難言的苦衷，言談中不知不覺流露出來。

    1948年冬，膠東解放區的一支民工小車隊趕到淮海戰場，支援淮海戰役，後來又響應毛主席「將革命進行到底」的偉大號召，隨大軍渡江南下。這是七十年代電影《車輪滾滾》里的故事，而故事裡那支小車隊的原型，據說就有張友貴和老悶。

    家有的母親張寡婦，是個最會撲風捉影編織故事的女人，家有從母親嘴裡，也知道村裡許多不為年輕人知道的秘密，是真是假，全靠自己與老一輩的閑聊中慢慢了解證實。其中一件，就是張友貴當年支前的事情。聽大人講，四八年冬，膠東半島已經完全解放，當然「解放」是共產黨的說法，按照國民黨的說法，不是「解放」而是「淪陷」。到了我大哥出生的六十年代初，中華人民共和國才十多歲，歷史已經無情的證明了這兩個詞那一個更加準確。「解放」也好「淪陷」也好，反正是推翻了舊政府建立了新政府。新政府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從各村徵調民工，運糧運彈藥，支援解放軍「解放」全中國。白沙村因為村子小人口少，分到兩個名額，按照《車輪滾滾》里的故事，這兩個名額到了白沙村，白沙村的年輕人應該打破頭去爭去搶才是，事實好像並非如此。可能白沙村年輕人的覺悟太低吧，村裡開了幾次動員大會，就是沒人報名，眼看出發日期一天比一天近，急壞了當時的村長。村長召集那些十八九歲沒有結婚的年輕人，挨個做思想工作，可這些年輕人要麼說自己已經定了親年底要結婚，要麼說家裡沒人需要自己留下幹活，要麼說父母身體不好需要照顧，總之就是不願意響應毛主席號召上前線打仗，村長最後的希望，全落到友貴和老悶身上。

    友貴和老悶，當時已經二十五六歲，都沒說上媳婦。「說媳婦」就是訂親，小夥子走在大街上，若有那個大嬸問：「說媳婦了沒有？」「要不要嬸子幫你說個媳婦？」那意思就是有對象了沒有？要不要幫你介紹個對象？男人二十五六歲沒結婚，人們會用怪異的眼光看你，二十五六歲還沒說上媳婦，一定讓人鄙視瞧不起，做父母的也會覺得丟臉難堪，那種著急絕對超過兒子，見了誰都會央求：行行好幫個忙，給俺孩子說個媳婦，下輩子做牛做馬，一定報您的大恩大德！當然如果真有人幫兒子說了媳婦結了婚，碰上個不如意不孝順的，天天又吵又鬧，做父母的後悔莫及，別說下輩子做牛做馬，恨不能這輩子就做牛做馬，日子可能還會好過些。

    友貴沒說上媳婦，絕對是因為他的外表。人矮嘴歪，眼睛一大一小，任你多精明能幹，丈母娘那一關就通不過。實際上如果沒有做母親的阻攔，可能早有幾個姑娘跟著友貴私奔了！那個時候姑娘到了結婚年齡，從提親相親到訂親結婚，基本是做母親的說了算。姑娘找婆家，不是女兒選丈夫，而是母親挑女婿。那些一心為女兒著想的母親，既然都不願做張友貴的丈母娘，而和自己一樣屬於三等殘廢的姑娘，張友貴還看不上，張友貴便在憤憤不平之中，成了白沙村的兩個小光棍之一。

    白沙村的第二個小光棍，就是老悶了。老悶有自己的名字，但人們叫他這個外號，他自己照樣傻呵呵地答應，絲毫不生氣，也就沒人再叫他的名字。和張友貴相反，老悶沒說上媳婦是因為他的憨與傻。老悶的父母本就又憨又笨，這個老悶比他的父母還憨還笨，可以說是黃鼠狼下崽，一窩不如一窩。這老悶人長得高大，有一身力氣，若不開口說話，許多女人會覺得他是個很有吸引力的男子漢。實際上老悶做事也確實像個男子漢，從不偷奸耍懶，多臟多累的活都會保質保量完成，可惜他除了嘿嘿嘿傻笑之外，基本上不講話，悶不出溜，按老家罵人的話說，就是三扁擔掄不出一個屁來。一般的父母，兒子到了十八九二十來歲，都會開始為兒子張羅說媳婦，老悶的父母卻從來不給他張羅，那些勢利眼的媒婆們大概覺得沒什麼油水可撈，也沒人願意主動上門。老悶倒不覺得說不上媳婦是什麼丟人的事，見了任何人依舊嘿嘿嘿傻呵呵地笑。在老悶的心裡，幹活偷奸耍懶弔兒郎當才是丟人的事，但他心裡想的再明白，嘴裡說不出來，也就沒人把他的想法當一回事了。

    村長找到友貴，友貴覺得白沙村的人如此瞧不起他，決定豁出去到外面闖一闖，要讓白沙村那些勢利眼婆娘們看看，自己絕非等閑之輩。所以村長也沒費多少口舌，友貴很痛快答應了，願意參加支前小分隊。而村長找到老悶，根本沒有商量，只對老悶和他父母講，這是上面派下的任務，老悶體格壯力氣大，又能吃苦耐勞，一個人無牽無掛，所以最合適，友貴人精明靈活，路上兩個人可以互相照顧。友貴和老悶就這樣隨著大軍南下，車輪滾滾炮聲隆隆硝煙漫漫，從白沙村的一對小光棍，變成了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革命戰友。

    家有從友貴書記院里出來，回家換好衣服，一路上想著村裡這些舊事，來到生產隊飼養室大院。老悶已經套好馬車，坐在牲口棚門口的一塊大青石上，吸著煙袋鍋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