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送大哥回家,路經碾房,聽到一個人喊她:「竹梅,我摸了一桶胖嘎啦,你要不要?」
喊大姐的是張寡婦的大兒子張家有,倚在碾房東門寫著對聯的門柱上,頭上戴著一頂柳條編的柳帽兒,柳葉翠綠,應該是剛編不久摸嘎啦時戴著遮太陽的。只見他光著膀子赤著腳,渾身曬得黑油油,腳旁放著一個小塑料桶,桶里不時有水花濺起,看來桶里除了嘎啦之外還有魚。
大姐停下腳步,問家有:「你又大道灣摸嘎啦去了?沒跟人打架吧?」大道灣是沽河村旁邊的一個大灣,地處進入沽河村口的大道旁邊,沽河村的人稱之為大道灣。大道灣水淺處也有齊腰深,深處人下去踩不著底,灣底不像大沽河底都是沙子,而是一層厚厚的粘粘的黑泥,所以泥里多有泥鰍和胖嘎啦。母親結婚那天,大哥大姐在大沽河裡摸的那種嘎啦,叫米嘎啦,個兒僅有指頭肚一般,胖嘎啦卻很大,兩邊鼓鼓的,好像小孩子胖胖的臉腮,所以叫胖嘎啦。胖嘎啦小的象鵝卵石,大的有鵝蛋那麼大,有一股泥巴味,沒有米嘎啦那麼鮮美,但是肉多,水裡一煮,稍微撒點鹽,可以當飯吃。白沙村的孩子里,只有這個張家有,敢到人家沽河村的灣里摸嘎啦。
「打就打唄,誰怕誰?」家有滿不在乎,沒把打架當回事。
「該上坡了,你還不回家?」大姐知道家有是村裡的刺兒頭,如果說他媽是靠一張嘴搬弄是非無事生非,他就是靠著一雙拳頭惹事生非解決是非。張寡婦另外兩個兒子,一個叫家錢,一個叫家財,都不是善主,三兄弟名字連起來就是家有錢財,雖說當時家裡窮得經常要到大隊里借糧借錢度日。但也許張寡婦有先見之明,請人算過命,給仨兒子起了這些個發財的名字,後來這三兄弟霸佔壟斷了白沙村的最大自然資源,真的發了大財,發財后像那些山西煤老闆一樣,到城裡買車買房,包二奶三奶,張寡婦也苦盡甘來,今天這個城市,明天那個城市,不僅享盡富貴,還大開眼界,這是后話。
「我在這等你呢,你后媽有沒有欺負你?」這個家有誰都不怕,唯有對大姐畢恭畢敬。
「你胡說八道什麼?」大姐有些奇怪家有為什麼這樣問她,拉著大哥走近來,看到家有的桶里有多半桶大大小小的胖嘎啦,還有幾條泥鰍在水裡竄來竄去。
「我看到你挑水了,你爹會捨得讓你挑水?一定是你后媽讓你乾的!」
「我自己願意挑的,我媽上坡那麼累,我挑擔水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你不是也每天挑水?」
「你別嘴硬,我和你不一樣。你后媽若敢欺負你,告訴我,她欺負你,我就揍她兒子!」家有說這話的時候,盯著大哥,揮了一下拳頭,倒不像是開玩笑,大哥真有些害怕,躲在大姐身後,不說話。
「你敢!你要是動我弟弟一根小指頭,我永遠不跟你說話!」大姐說得也很嚴肅,說完拉著弟弟轉身就走。
家有望著大姐大哥走遠,將柳條帽摔倒地上,一個人自言自語:「他媽的,我張家有天不怕,地不怕,敢和書記頂嘴,敢和老師打架,見了你,怎麼就像狗見了主人,叫一聲都怕!」
這張家有在白沙村算是一個人物,四周村子也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比大姐大一歲,說大一歲,其實只大七八個月,上小學和大姐一個班,讀完小學便輟學回家,在生產隊幹活,幾年功夫幾乎打遍了鄰居所有村子,自己頭也象通往鄰村的一條條土路,坑坑窪窪,不知留下多少傷疤,但血總算沒有白流,贏得了大大小小孩子們的敬畏和擁簇。在生產隊幹活弔兒郎當耍滑偷懶,一個寡母也管不了他,大隊拿他沒辦法,只好經常派他干一些雜話輕活,比如說到公社拉肥料送公糧,修理修理大隊里的門窗桌椅,捉魚摸蝦逮只兔子招待一下公社來的人,大隊的母牛母馬起欄發情時趕著牛馬到公社獸醫站交配接種,等等。這傢伙地里活乾的不怎麼樣,這些外門邪道樣樣精通,幹得有聲有色,雖說年齡小又沒有父親,在村裡混的倒也人模人樣,沒人敢欺負。
我父親屬於那種性格溫和非常有修養的男人,自知與張寡婦這三個野孩子-老家把愛打架愛惹事生非的男孩子罵做野孩子-無法一起生活,與張寡婦來往,很少到張寡婦家,更沒考慮和張寡婦結婚。張家有似乎知道自己母親與我父親的關係,時常看到自己母親從我父親家裡拿回一些吃穿用的東西,表面上對我父親極為尊重,大概他並不希望父親跟他母親結婚管著他,所以父親娶了別的女人,他倒絲毫不在意,反而有些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