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喝酒,但極少喝醉,並不是自己酒量大,或者喝酒有節制,而是喝到一定程度,再繼續喝,一定會吐,吐出來后,躺一會馬上就好。若喝多了,又沒吐,也不會象某些醉酒的人,情緒失控又喊又叫,我最多手腳不聽使喚,醉醺醺的話很多,腦子還是異常清醒。酒後說的話做的事,就像做過的夢一樣,記得清清楚楚。
最近幾年,做夢經常夢到長兄。夢裡見到長兄,第一個念頭就是:謝天謝地,你還活著,他們說你去世了,都是騙我的!等到夢醒以後,眼眶總是濕濕的。長兄去世那年我人在加拿大,聽到那個消息,難過,但並沒有大哭,自己一個人開車到河邊坐了一個下午。後來每次回老家,總會到長兄的院子里,看看他親手栽種的葡萄樹,冬青樹,玫瑰花,摸摸他親手做的門窗桌椅,扶扶他親手焊接的各種農具,這個時候,心靈手巧的長兄,好像就在院子里走動。
我跟長兄的關係,並不象其它兄弟姐妹那麼親密。人說長兄若父,我確實視長兄若父親。長兄天生聰慧能幹,木工,瓦工,園藝,農業機械,什麼樣的技術活,他都無師自通,八十年代末,他已經憑藉自己的雙手,在村裡蓋起最好的房子。長兄結婚之前,有半年時間到東北下礦挖煤。那年我正在縣城讀高中,當時溫飽問題還沒解決,一個月菜錢一塊五毛,糧食每月30斤,根本吃不飽。有一天老師交給我一封信,是從東北寄來的,一看那鋼勁的字體,知道是長兄寫的,拆開信封,裡面只有一頁信紙,整齊疊好,展開后發現信紙里裹著一張很新的兩塊錢人民幣!信里都是鼓勵我好好讀書的話,沒有一句講自己在煤礦的生活。後來才知道那些年農民在煤礦賺幾塊錢,不僅流汗流淚,還要冒生命危險!但長兄卻從未在我面前講過那段生活的艱苦。
今年春節回老家,二哥請了本家的幾個兄弟,喝酒聊家常。這幾個人和長兄年齡相仿,往年大家坐在一起,很少聊有關長兄的話題,怕太傷感。那天大概都喝多了,長兄去世也有十多年,大家不再顧忌,話題便一直圍著長兄轉。說起長兄的為人,說起長兄的能幹,說起長兄的個性,說起長兄去世時的情況,令人扼腕嘆息。大家都說以長兄的才能,若到今天,定是家鄉首富,可憐英年早逝。每個人每句話都透著對長兄深深的懷念。這是長兄去世后,第一次聽大家這麼詳細聊起長兄那些年的事情,也讓我想起和長兄的一個艱苦而難忘的生活片段:長兄拉著小地排車,車上載著上千斤麥秸草,如一座小山包壓在他削瘦的肩上,我在旁面拴根繩子幫他,兩個人低著頭弓著腰,拉車幾十里路去縣城趕集,只為了多賣幾塊錢!泥濘的路面,炎熱的天氣,長兄和我不斷交換著毛巾,擦著臉上的熱汗……
看著眼前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唯有長兄不在,一種難言的傷悲,湧上心來,又不想讓大家看到,於是拚命喝酒。不多一會手腳開始發抖,腦袋一漲一漲要炸開一般,感覺不對勁有事情要發生,趕緊起身說你們慢慢喝,我出去一趟。二哥的院很大,廁所在二十幾米遠處,我進去后雙手扶著牆壁,渾身不聽使喚,想吐又吐不出來,也不知頭如何撞在牆上,鼻子開始抽泣,看來這次真喝醉了。大過年的,不能哭,不能哭,腦子這樣想著,鼻子卻抽泣不停,繼而嚎啕大哭起來,嘴裡喊著長兄!這麼多年的心痛,借著這一醉都在那一刻迸發出來……
春節回來快兩個月了,做過許多夢,但再也沒有夢見長兄。或許長兄離去的時候,家裡人只有我不在,長兄沒有聽到我的哭聲,所以總在夢裡尋我,而這次回家過年,聽到我嚎啕之聲,長兄在天之靈得到安息,不再入我的夢了吧!
清明節到了,謹以此文,紀念我最敬重的長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