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天使（短篇小說）

      來加拿大十幾年了，傑克一直夢想擁有一輛摩托車，一輛真正的代表男子漢形象的哈里戴維遜摩托車。

      傑克是他給自己取的英文名字，朋友同事都這麼叫他。這幾年，老婆也不再叫他的中文名字，張嘴閉嘴就是傑克做飯傑克刷碗，傑克東傑克西的。不過天地良心，他起個英文名字，完全是為了方便，絕無做假洋鬼子的意思。

      傑克在加拿大公司工作多年，感覺有個最大的好處，就是無論你在公司是什麼職位，大家互相之間都直接稱呼名字，又親切有容易又公平，陌生人見面，互相一通名報姓，無論老少，直呼姓名，馬上成了朋友。不用像國內那樣，一定要叫什麼總，什麼董，什麼長，什麼工的，實在沒有官銜職稱可叫，也要在姓之前加個老加個小，開口一叫，三六九等經緯分明，權大權小一清二楚，人們看重的不是自己的姓名，而是姓名的前綴和後綴。有時候傑克懷疑，中國到現在還沒有自由民主，是不是跟這種稱呼有關係。想一想，在中國，哪個做兒女的，會直接叫父母的名字，哪個員工會直接叫領導的名字，中國人是不是從小就習慣了這種不平等的關係呢？

      傑克的兒子經常直接叫傑克的英文名字，傑克覺得很自然，但如果兒子直接叫他的中文名字，傑克則有些不習慣。有時候和兒子聊一些男女之間的話題，所有有關性的東西，傑克都會用英文和兒子講，因為英文里有關性的詞語基本都是中性的，無褒貶之意，美國那位最不得人心的前副總統切尼，名字和男人命根子的英文稱呼一樣，也沒有人覺得不妥，但是中文就不一樣，男女身上特殊的部位，用中文說起來，好像都帶了一股猥瑣下流的氣味，這可能就是文化的差異吧。

      傑克今天休息，中午打開電視看本地新聞，其中一條引起他極大興趣。新聞說這個周末，本市湖濱大道將有一個規模宏大的摩托車展覽遊行，是本市今年最大的一項旅遊活動，全國各地的摩托車愛好者，摩托車俱樂部，這個星期都會陸陸續續趕到這個城市，新聞最後特彆強調，遊行隊伍中會有加拿大最大的黑幫組織-地獄天使-的成員參加，請市民注意。

      地獄天使這個黑幫組織，傑克在電視報紙經常讀到他們的新聞。這個組織最大的特點就是其大張旗鼓地公開活動，他們在加拿大多個城市設立分社，而分社成立的儀式比一家公司上市的慶祝活動還熱鬧，每次都有大批警察到現場嚴陣以待，但又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因為警察沒有證據，是不能隨便抓人的。

      傑克吃了點東西，心想何不到離家不遠的立交橋上看一看，估計高速公路上會有很多摩托車，於是帶上相機，出了家門。

      中午的天氣很好，暖洋洋的，風有些大，路邊的楓樹，已經發出新芽，有幾戶人家的門口，紅紅黃黃的鬱金香也已開放，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春意。走到立交橋的時候，傑克聽到一陣凄厲的叫聲，抬頭望去，看到立交橋旁邊一棵高大的白楊樹上，立著一隻漆黑的烏鴉。烏鴉站在白楊樹最頂端的樹梢上，隨著大風吹過，搖搖晃晃，高聲叫著，如同破鑼般的聲音，似乎要引起過往車輛的注意。但是南來北往東來西去的車流，在高速公路筆直的車道上，各自沿著自己的方向，朝著自己的目標，飛馳奔跑，趕著享受自己的人生，沒人在意這隻烏鴉嘴在叫些什麼。

      傑克趴在立交橋的水泥牆上，看到各式各樣的摩托車飛馳而過，舉著相機拍了幾張照片，那隻烏鴉依舊站在樹梢不停地叫，覺得這隻烏鴉有些可憐，好像只有自己聽它的叫聲，有些像最近中國抓起來的那位行為藝術家艾某某，都站在高處叫喊，要努力爭取什麼，只是烏鴉怎樣叫，都沒人理，艾某某卻不得不為自己的烏鴉嘴進監獄，交待自己的羽毛為什麼是黑的。烏鴉叫了一會，或許在樹頂站的有些累，張開一對漆黑的翅膀，順風飛走了。

      烏鴉飛走以後，風越來越大，傑克便順著橋往前走，來到不遠處的一家咖啡館，靠咖啡館西邊玻璃窗的一排停車位上，整整齊齊停著五輛摩托車，兩輛哈利戴維遜，高高突起的不鏽鋼車把，陽光下熠熠閃亮，另外三輛則是最新款的本田摩托車，黃金的顏色，顯得豪華氣派，若說哈利是好萊塢硬漢史泰龍的話，那本田就像是好萊塢終結者阿諾施瓦辛格了。

      其中的一輛哈利摩托車，傑克認識，主人是一對青年男女，經常來這家咖啡館喝咖啡，冬天不下雪的時候，也會見到他們騎摩托車來這裡。每次看到他們兩個，傑克都會有一種借錢也要買一輛摩托車的衝動！這兩個人應該都不到三十歲，男的一頭金色長發披在腦後，留著一圈濃密的剪得整整齊齊的鬍鬚，和藹中透著一股威嚴，女的則是棕色的短髮，臉上總掛著微笑，他們每次離開咖啡館，戴上頭盔之前，都會站在摩托車旁邊，男的摟著女的腰，女的仰起臉，深深地親吻！有一次黃昏時分，晚霞如火，夕陽的餘暉照在兩個人的臉上，像極了電影《亂世佳人》海報中那個經典的親吻鏡頭！鏡頭持續了足有三十秒，兩個人才分開，各自帶上頭盔，跨上摩托車，女的緊摟著男的腰，一聲轟鳴，摩托車和晚霞一起，消失在夜幕之中。

      多麼浪漫的一對江湖兒女！傑克每次都會由衷地感嘆。

      走進咖啡館，傑克看到有六個人坐在靠西窗的一張桌子上，輕聲細語地聊天，六個人都穿著皮夾克，頭盔放在腳下，不用說，一定是那些摩托車的主人了，那對青年男女坐在他們當中，桌上擺著一張地圖，比比劃划，大概是在向其他幾個人介紹旅遊路線和景點吧。

      傑克買了一杯咖啡，也在靠西窗的一張桌子坐下，一邊品味著今天咖啡的味道，一邊仔細欣賞眼前這幾輛摩托車。最旁邊那輛本田摩托車的油箱特別大，像兩個裝滿黃金的珠寶箱，掛在後輪兩旁。傑克想問一下這幾輛摩托車的價格，又覺得不太禮貌，正在猶豫不決，這時有一輛豐田轎車停在那輛本田摩托車的旁邊，車裡出來一個女人，是傑克認識的一個朋友，名叫索菲亞，從大陸移民來加拿大不久，在一家旅館做清潔員。

      索菲亞下了車，忘記拿自己的挎包，彎腰回車裡取包的時候，恰好一陣大風吹過，車門被完全吹開，砰的一聲，撞到旁邊那輛本田摩托車的油箱上，索菲亞顯然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趕緊把車門關上，看摩托車的油箱，撞出一道凹痕，雖說不深，但是嶄新的車上突然出現這樣一道痕迹，也顯得非常清晰。索菲亞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四下張望，這時六個人中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大個子走了出去，看來摩托車是他的，傑克知道索菲亞講不了英語，說不清楚，站起身，跟在大個子身後。

      「對不起，先生，這位女士是我的朋友，剛才的事故我看到了。」傑克一邊跟大個子說話，一邊示意索菲亞別說話。

      索菲亞看到傑克，象遇到了救星，不再那麼緊張。

      「事故我也看到了，不是你朋友的錯，讓她別擔心。」大個子很客氣地對傑克講。

      「我叫傑克，我朋友不會講英文，您看該怎麼辦，我告訴她。」傑克伸出手，大個子也伸出手，兩個人握手的時候，傑克吃了一驚，他看到大個子右手手背上紋著地獄天使的標記！

      「要是舊車的話，碰一下也沒關係，但我這輛車是新買的，肯定要去修，所以還是要叫警察把事故過程記錄下來，這樣我才可以要求保險公司賠付修車費。」

      「這樣做最好，我打個電話報警。」傑克看到大個子手背上地獄天使的標記，本來有些擔心，但看到大個子沒有任何惡意，也就放下心來，撥通了報警電話。

      傑克打完電話，大個子又回到咖啡館，索非亞這才拉著傑克的手，連說今天多虧你在這，要不麻煩大了。

      「你知道這輛摩托車是什麼人的嗎？」

      「什麼人？」

      「他是本地最大的黑幫組織，地獄天使的成員！」

      「你怎麼知道的？」

      「地獄天使的標誌，報紙電視上經常能看到，他們的成員，通常都會在夾克，手背，脖子，印上地獄天使的標誌，我跟他握手的時候，看到他手背上的圖案，嚇了一跳！」

      「那…那…那不會有事吧？」

      「不會的，他們這些人，在公眾場合，還是遵守法律的，不會亂來。一會警察來了，我跟警察解釋，你把駕照和保險公司的保險條準備好。」

      兩個人聊天的功夫，警車開了過來，一名英俊的警官走下車，看了一眼那幾輛摩托車，問傑克：「你好，剛才是你報警的？」

      「是的，警官先生，事情是這樣的，」傑克把事故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最後開了一句玩笑，「都是大風的錯！」

      大個子也從咖啡館出來，警官要了他和索菲亞的駕照保險條，在事故表上寫明事故原因，填好車牌駕照保險公司等資料，事故表每人一份，就算處理完了。

      大個子轉身要回咖啡館的時候，警官問他：「你們是來參加周末摩托車遊行展覽的吧？」

      「是的，警官先生」

      「你們最好別鬧事！」

      「放心吧，警官先生，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大個子調皮地向警官眨了眨眼睛。

      索菲亞想請傑克進咖啡館坐一會，但看到那幾個地獄天使成員，心裡總有些不踏實，於是請傑克回家喝茶，路上一邊開車一邊對傑克說：「來加拿大一年多了，這是我第一次覺得，加拿大比中國好。若在中國碰到這種事，別說碰到黑幫分子了，就是普通人之間，也要吵上罵上半天的。」

      「是啊，加拿大地獄天使的黑幫成員，雖然幫派火拚的時候，下手毫不留情，但在公眾場合，還是尊重法律，很有禮貌的！」

      正是：江湖兒女江湖夢，地獄天使地獄風，法律面前人平等，有理無理說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