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淚（1）--短篇小說

      美國《華盛頓郵報》19日頭版頭條新聞：上周，中國軍方用地面導彈擊中並摧毀一顆在500多英裡外太空運行的老化衛星。這明顯的反衛星技術測試，令人擔心太空軍備競爭的可能，並引起其他太空大國的強烈抗議。

      法國《費加羅報》19日頭版頭條新聞：針對美國太空反導彈系統 ，中國向美國發出了一個明確的信息：假如華盛頓堅持要在亞洲布置一個從空間操縱的反導彈系統，中國便保留消滅它的可能性。中國懂得了，決定戰略強權的大戰役應該是在太空打的。

      德國《波恩總彙報》19日頭版頭條新聞：這個當初發明了火藥的巨大國家以此顯示它的軍事的、空間戰略的能力，這個事件引起空間大國美國的焦慮是不足為奇的。作為最後一個真正世界超級大國的美國的強權地位再次鬆動，誰也阻擋不了中國人。

      彭偉雄中將的辦公桌上，堆滿了世界各國19日這一天的報紙，多數報紙的頭版頭條新聞都有中文翻譯，他匆匆瀏覽了一遍，拿起最新一期的《簡氏防務周刊》，他的老朋友克里鵬的一句話登在在周刊封面上：「中國人在告訴五角大樓，他們並沒有擁有太空。『我們也在玩這個遊戲，而且我們可以玩得比你更無恥。」

      這句話是彭偉雄十幾年前離開美國時，對克里鵬講的一句話，多年後的今天，在《簡氏防務周刊》的封面讀到，讓他感慨萬千。當年他和克里鵬都在麻省理工讀博士，他的專業是核物理，主攻方向是火箭中核燃料發動機的設計。傳統的運載火箭洲際導彈等的發動機，用的都是高能化學燃料，最大缺點是燃料佔到整個火箭和導彈重量的百分之八十，大大降低了火箭的運載能力，導彈的飛行距離和打擊力量。而核燃料發動機的最大優點就是體積小，重量輕，功率大，但在技術上存在重重難關，成為各軍事大國在高科技領域激烈競爭的關鍵技術，而自己和導師羅伯特先生的研究，在這個領域處於領先地位。克里鵬攻讀的是國際政治專業，致力於各國軍事力量和各種先進武器的對比研究，兩個人在一次沙龍中認識，因為都對太空武器和未來太空戰爭抱有濃厚興趣，成為好朋友。

      那幾年，里根總統在美國搞太空大戰計劃，和前蘇聯進行軍備競賽，前蘇聯不堪其負，土崩瓦解，以蘇聯為首的華約集團和社會主義陣營徹底垮台，冷戰結束，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大獲全勝，成為里根在位期間最輝煌的政績之一。他們兩個人參加了許多這個太空大戰計劃的座談討論會，彭偉雄記得，畢業前他和克里鵬最後一次座談討論會上，克里鵬不無得意地對他說，「彭博士，中國也會和蘇聯一樣，四分五裂的，有美國強大的太空軍事力量做後盾，第一個宣布獨立的，一定是台灣，你畢業后一定要留在美國，千萬不要回中國去了。」

      彭偉雄出身於軍人家庭，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祖國的統一和領土完整高於一切，雖然來美國這麼多年，也體驗享受到民主制度的美好，認識到一黨專政的弊端，但作為一個中國人，特別是在軍人家庭長大的中國人，他覺得自己可以忍受一黨專政，卻絕對不能容忍任何分離祖國的行為，他看著克里鵬樣子，知道他並非開玩笑。克里鵬是研究國際政治的學者，講話絕對有他的道理，但這番道理，卻堅定了彭偉雄回國的決心，他對克里鵬說：「蘇聯雖然倒下了，但未來的太空，決不會讓美國獨佔，中國也會玩這個遊戲，而且會玩得比你們更無恥！」

      畢業后，彭偉雄回到中國，成為中國國防工業的一名核武器專家，負責核燃料發動機的研製，少將軍銜，公開身份則是某高校下屬的高能物理研究院的一名研究員。克里鵬則成了美國政府和五角大樓的軍事顧問。

      彭偉雄的眼光又轉到《朝日新聞》的社論，社論說，中國試射反衛星導彈，是冷戰結束后的頭一遭，中國喚醒了里根的舊夢，中國領導人已經把這一強權示威轉化成外交的、經濟的、軍事的資本。

      而這種資本的威力，已經在中美和海峽兩岸的關係中顯示出來，美國已經明確警告台灣，維持現狀，不要做任何破壞兩岸關係的事情。這是軍委最新得到的信息，而作為這次導彈打衛星計劃的總工程師，只有彭偉國自己知道，他為此付出了多大的犧牲！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把幾份重要的資料放進文件夾，打開保險櫃，把文件夾放進保險櫃的同時，從櫃里拿出一個像框，看著像框里的女孩，他心裡不斷提醒自己，兒女事小，家國事大，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眼眶還是變的有些濕潤模糊。

      像框里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和一個漂亮女孩的合影，背後是荷葉覆蓋的荷塘，荷塘的四周是一棵棵巨大的柳樹，拍照時一定有微風吹過，能看到垂在水面的柳梢輕輕飄起，荷塘中一朵朵又大又紅的荷花，在陽光下特別鮮艷動人，映襯著照片中女孩的素雅與溫柔。女孩的頭輕微靠著年輕人的肩膀，甜甜的微笑洋溢在臉上，年輕人的右手搭著女孩的右肩，嘴唇輕吻著女孩的額頭，多麼完美幸福的一對啊！

      再看照片里的年輕人，彭偉雄的心好像被針扎了一下，那個英俊的年輕人，是曾經的自己嗎？自己真有過那麼一段甜蜜的戀情嗎？十五年的時間，彭偉雄感覺好象過了一個世紀，自己每天拚命的工作，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了這個導彈衛星的計劃上，從西北大漠的導彈試驗基地，到北京的高能物理試驗室，從烈日炎炎的酷暑天，到飛雪滿天的寒冬日，連吃飯和去洗手間的時間，許多理論問題和工程細節都會在他的腦海反覆出現，為了國家的利益，他把人生最美麗的青春歲月，交給了核反應堆，交給了試驗基地，捨棄了人生最美麗的愛。十五年的時間，自己從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年，變成一個叱吒核武戰場的將軍，每一次試驗的成功，他離她都近了一步，但他卻不能告訴她，不能給她打一個電話。有時候，他真的後悔自己選擇了核燃料這個專業，而且還要加入國家最絕密的軍事計劃，如果自己學個普通專業，做一份不那麼敏感的工作，每天下班，她會在家裡做好飯，等著自己。可是，這對於一個普通人易於三餐的生活，對他卻是一個夢，一個等了十五年的夢。愛之殘酷，莫過於知道所愛的人在遠方等你，她日夜為你擔心，為你流淚，而你卻不能讓她知道你的任何消息，不能和她有任何聯繫，看著她痛苦，你卻什麼都不能做；而如果你知道，你有一個從未謀面的孩子，孩子每天都在盼著父親歸來，而自己這個父親卻必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連孩子的一點點信息都不能打聽，那種骨肉分離的疼痛，又是多麼的殘忍！而這一切，彭偉雄必須默默地忍受，因為當他成為一名核武器專家的時候，他的一切屬於國家，不再屬於自己

      終於，今年這次關鍵性的試驗，震驚了全世界，震懾了所有那些想依靠美國力量搞獨立的勢力，彭偉雄再次看著桌上那些報紙的頭版頭條新聞，心裡默默念著她的名字：「英子，英子，我沒有辜負自己的國家，我一定也不會辜負你的，這個計劃成功了，我馬上要求退役，在大學里做一個真正的科學家，把自己的核知識用到人類生活的改善上，而不是去發展什麼太空武器。」他把照片在辦公桌上擺好，拿出筆和紙，開始寫自己的退役申請報告，他要儘快把這個報告交上去，因為即使馬上得到批准現在退役，他還需要等三年的時間，才可以和英子聯繫，才可以自由出入國境。彭偉雄每寫一行字，都會看一眼照片里的英子，英子的音容笑貌，象自己筆下的文字，開始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十五年前夏天的一個夜晚，北京中日二十一世紀飯店會議大廳，正在舉辦一場大型的聯誼舞會。舞會由中日青年友好協會主辦，現場負責舞會具體事宜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名叫英子。英子今晚的髮型非常漂亮，一看就知道，經過精心設計和打扮，很象電影《羅馬假日》里，公主在羅馬的理髮店裡剪得那種髮型，耳後短齊，額前有幾縷頭髮捲曲著，幾乎遮蓋到眉毛，英子不屬於那種小巧玲瓏小鳥依人般的女孩子，個子高高的，身材勻稱，凹凸有致，五官非常的端正大氣，嘴角總是掛著一絲微笑，穿梭在人群之中，一會說中文，一會說日語，招呼著來來往往的客人。

      今晚的聯誼舞會，客人是日本的一個青年友好訪華代表團，多數是日本大學年輕老師和學生，中方則是北京各大學的年輕教師和學生，多數人都能講英語，也有一些可以直接說日語或中文，大家交流起來沒有任何問題。

      彭偉雄走進大廳的時候，樂隊正在演奏一首緩慢的舞曲，年輕人摟在一起，都沉醉在美好的音樂和青春的甜蜜之中，大門旁邊的一張桌子上，有個女孩獨自坐在那裡，右手拿著一瓶礦泉水，不時得跟走過的人打招呼。彭偉雄不想影響別人，看到女孩一個人，就在桌子上坐下，跟女孩打招呼：「你好，我叫彭偉雄，偉大的偉，英雄的雄，坐這裡你不介意吧？」，說著伸出手，要和女孩握手。彭偉雄在美國呆過，拿出美國人那一套，和陌生女孩打招呼，顯得很自信很自然。

      英子把礦泉水放到桌子上，握住彭偉雄伸過來的手，對他說：「我叫英子，英雄的英，不是櫻花的纓，很高興認識你，你是哪個單位的？」

      「我是高能物理研究院的，你呢？為什麼沒下去跳舞？」 彭偉雄握著英子的手，不知她為什麼要特彆強調這個英字，但覺英子的手非常柔軟，自己的手好像觸到了一個女孩胸前的敏感部位，心底不由一動，再看英子的臉，在七彩的燈光下，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透著一種朦朦朧朧的美麗。

      「我是工作人員，負責招待客人的，忙半天了，坐下來歇一會。」英子的手一直讓彭偉雄握著，覺得他的手好像有一種磁力，緊緊地吸住自己的手，自己根本不想抽回來，仔細看眼前這個人，覺得與那些學生相比，臉上多了一股男子漢的英氣，讓英子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對了，他和父親一樣，身上都有一種軍人的氣質，一舉一動，乾淨利落，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感覺。

      「是這樣，我還想請你跳舞呢！」彭偉雄放開英子的手，眼睛卻望著她，希望她能答應，但不知工作人員允不允許參與。

      「好啊，」英子爽快得答應了，「客人都來齊了，我也可以輕鬆一會了。」

      這時候第二首曲子開始，演奏的是一首新疆民歌，輕鬆活潑，彭偉雄站起來，拉起英子的手，加入舞動的人群。英子這才發現，彭偉雄個子很高，本來自己挺高的，但在他身邊一站，還是矮了半頭，而彭偉雄那種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走路姿勢，讓英子的心怦怦直跳，自己因為工作的關係，各種各樣的英俊小夥子見過無數，但第一次覺得，好像遇到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馬，臉上開始發熱，害怕彭偉雄看出自己臉色的變化，趕快把臉扭向旁邊。

      隨著歡快的曲子跳了幾步以後，兩個好像都放鬆下來，腳步配合得自然流暢，英子羞澀的感覺沒有了，代之而來的，是一種甜蜜的情意，籠罩著兩顆年輕的心。

      這一首曲子跳完，估計是彭偉雄那種軍人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立如松坐如鐘的挺拔形象，吸引了在場女孩的眼光，彭偉雄成了那些日本女孩眼中的王子，一個一個爭著要與他跳舞，彭偉雄一個接一個的跳，中間想找英子跳一曲，英子卻坐在桌子上沖他笑，示意他認真陪那些女孩，好像自己還有很多機會一樣。

      舞會的最後一首曲子，是魂斷藍橋里那首著名的《友誼地久天長》，彭偉雄等前一首曲子剛完，別的女孩還沒過來請他，自己先走到英子面前，英子好像也是特意坐在那裡等他，見他過來，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拉起他的手，兩個輕盈的影子，伴著悠揚的歌聲，開始在大廳里飄舞：

           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我們曾經終日遊盪在故鄉的青山上
           我們也曾歷盡苦辛到處奔波流浪
           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聯誼舞會結束的時候，英子掏出一張名片交給彭偉雄，名片上寫著：中日青年友好協會，秘書，趙英子，然後是單位的地址和電話，下面還有一行筆寫的電話號碼，英子指著那個號碼對彭偉雄說：「這是我家裡的電話，家裡只有我一個人。」

      彭偉雄本來想寫個可以聯繫自己的電話號碼留給英子，但想一想工作的紀律，還是沒寫，只對英子說，「我一定會給你打電話的，你這個星期天有沒有時間？」

      「有時間，我星期天不上班，除非臨時有活動，這個星期天應該沒事。」

      「我經常加班，身不由己，所以不能完全確定時間，我周末給你打電話，紫竹園的荷花開的正艷，我不用加班的話，我們去看荷花好不好？」

      「好啊，我也喜歡荷花，特別喜歡在荷花中划船。」

      「那好，我買點東西，咱們可以在船上野餐。」彭偉雄看到人基本都走了，其它工作人員都在忙著收拾場地，於是拉起英子柔軟的手，在自己的嘴唇上親了一下，說聲周末見，轉身大步走開了。

       英子覺得彭偉雄這一吻，不是吻在自己手上，而是自己心裡，儘管剛認識幾個小時，彭偉雄在她的心裡，已經留下了深深地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