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克睡到十點多才起來。洗漱乾淨,穿好衣服,覺得時間還早,心想何不到周明的畫攤看一看,兩個人年齡差不多,出國的時間也差不多,應該有更多可以聊的東西。自己和強尼雖說不錯,但是只能聊有關賭博的話題,若聊起國內的很多事情,強尼除了罵幾句之外,也說不出更子丑寅卯的。
來到周明的攤位,看到周明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兩個人打聲招呼,弗蘭克問周明:「吃過晚飯了沒有?」
「下午吃了塊比薩餅,一直到現在,回家煮麵吃吧。 」
「我這有一張賭場的餐券,兩個人用餐足夠了,你把東西送回家,咱們倆到賭場吃去。」弗蘭克從口袋裡掏出賭場的餐券,八十多塊錢,估計兩個人吃什麼都夠了。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你在這等我,我回去洗把臉,換換衣服,馬上就來。」
弗蘭克站在周明的畫攤,看著來來往往的遊客,許多都是一家人,夫妻帶著一兩個孩子,悠悠閑閑的從一家禮品店走到另一家禮品店,出來的時候,小孩子手裡會抱著各種各樣的玩具和旅遊紀念品,高興地玩著,不由想起自己的兒子,有十幾天沒見了,雖說他們母子衣食無憂,可是每次和兒子相處的短暫時光,好象並沒有給兒子帶去多少快樂。什麼時候自己能穩定下來?這條路會把自己帶向何方?自己心裡也沒有把握。自從辭職專業玩撲克以來,這種迷茫和悵惘一直伴隨著自己,時常問自己,是該堅持,還是該放棄?但在任何人面前,自己還不能表現出一絲氣餒,誰讓自己選擇了這條道路呢?
弗蘭克一個人這樣胡思亂想著,房東老王帶著一男一女從南面走過來,弗蘭克和老王很早就認識,算不上很熟,但也不陌生,兩人寒暄了幾句,周明問他們去哪,老王指著跟他的二個人說道:「這二位是我的朋友,在國內做生意,孩子在多倫多讀大學,趁暑假來這裡看望孩子,順便考察一下這邊有沒有什麼可做的。」
弗蘭克和二個人握握手,隨便聊了幾句,聽得出來都是自己在國內時,官場生意場上接觸的那些人物,講話的腔調語氣,讓弗蘭克有種久違了的感覺。
「你在這幹什麼?我們要去賭場轉一轉,你去不去?」 老王看了看錶,問弗蘭克。
「你們先去吧,我在這等周明,一會也要去賭場,說不定還會在賭場碰上的。」
「那好,賭場見!」老王說完,帶著他的朋友夫妻,沿著維多利亞大街朝賭場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指點著街道兩旁的店鋪,告訴他的朋友,那家的店主是中國人,哪些店的禮品基本都是中國製造的,那些商業樓宇出租或出售等等。
等到周明換了衣服回來,弗蘭克等了差不多有半個小時,兩個人走到女王大街,往東下一個斜坡,再往右一拐,進了賭場的大門。這個賭場規模很大,估計有兩個足球場的面積,裝修的非常奢華,中間是老虎機,牌桌,四周則分佈著各種酒吧,餐廳,舞廳,第一次來,還真不知哪是哪。弗蘭克問周明想吃什麼,有自助餐,也可以到中餐館點菜,周明說這幾天漢堡比薩薯條吃太多了,還是吃中餐吧。
「那好,咱們去貴賓廳吃中餐。」弗蘭克帶著周明轉來轉去,來到貴賓大廳,一進門,就聽到一陣陣的尖叫聲。只見十幾個中國人,圍著一張百家樂桌子,又喊又叫,手舞足蹈,一看電子顯示板,原來是一條閑家贏的長龍,那個看牌的人,眼前有幾摞高高的籌碼,從籌碼的顏色看,起碼有十幾萬的賭注,旁邊的幾張二十一點牌桌,賭客則相對比較安靜。周明從未到過貴賓大廳,只聽說基本都是中國人在裡面賭,而且賭得很大,今天第一次見到,還是有些吃驚。
「別聽他們又喊又叫的,一會輸了錢,就沒動靜了。」弗蘭克大概經常來這裡吃飯,見怪不怪,帶著周明走到貴賓大廳裡邊的中餐館,餐館和賭廳連在一起,完全開放,坐在餐館里,所有賭桌都看得清清楚楚,大概是為了方便賭客一邊用餐一邊下注。因為十點多了,用餐的人很少,兩個人在靠窗口的一張桌子坐下,這是餐館里最好的位置,窗外剛好是大瀑布,瀑布周圍燈火輝煌,五顏六色的霓虹燈照在瀑布上,真如仙境一般。
兩個人叫了飯菜,看著窗外的景色,再看看那些賭客,周明不禁感嘆,問弗蘭克,又像是問自己:「這麼好的景色不看,卻坐那裡翻來覆去看那幾張牌,賭博真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呵呵,你沒真正賭過,不知道賭的厲害。那些賭徒,不要說大瀑布的風景了,你現在告訴他們,有個仙女在旅館房間等著,他們都不會離開賭桌的。」
「我看這個賭場,如果沒有中國人,估計就關門了。」周明從跨進賭場大廳,到在窗口坐下,覺得好像又進了華人超市,舉目全是中國人。
「你說的沒錯,許多人把賭場叫做中國城,大瀑布的許多旅館里沒有中文招牌,唯有賭場里有中文招牌,誰都知道,中國人好賭啊。特別這些年跑出來的一些暴發戶,在國內錢賺得容易,來這賭得也豪氣,看得許多本地人都傻了眼。」
「你記不記得,我們在國內的時候,有一年流行一句順口溜:十億人民九億賭,還有一億在跳舞,可謂當時國人熱衷賭博的寫照。看來這種賭博文化,已經傳播到加拿大了。」周明問弗蘭克。
「當然記得,我們那些年很多合同,都是在賭桌上籤訂的。我這幾年玩撲克,參加各種比賽,美國加拿大的賭場幾乎跑遍了。只要有賭場的地方,中國人肯定是賭場的主要客源。任何地方只要一開賭場,馬上會有免費巴士穿梭於賭場與唐人街之間,而且這些巴士一定是中國人經營的,」
弗蘭克用手指著幾個手裡拿著包,在人群中轉來轉去的人,繼續說,「看到那些人了嗎?都是放高利貸的,世界上沒有一個民族,會象中國人一樣,為自己同胞到賭場賭博,提供如此多的便利了。」
兩個人一邊吃一邊聊,飯吃完了,覺得賭廳也安靜多了,弗蘭克說:「沒動靜了吧,肯定輸錢了。」
兩個人向賭桌望去,見原先圍滿人的那張百家樂賭桌,只剩下幾個人,那位有好幾摞籌碼的豪客,眼前的籌碼也只剩下了一摞,還沒有原來的高。周明突然看到一個女孩子,穿得非常性感,向餐館走來,樣子很熟悉,這不是辛迪嗎,她怎麼會在這裡?
辛迪走到餐館的酒吧要了兩杯葡萄酒,轉身要走的時候,看到窗口有個人正在看自己,她也認出是周明,走過來跟周明打招呼:「畫家,你好,你怎麼也來這裡?」
「你好,辛迪,這是我朋友弗蘭克,我們來這吃飯。你呢,和朋友一起來的?」
「是,我陪朋友在這玩二十一點,」辛迪一邊說,一邊朝弗蘭克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了,然後對周明說,「我朋友還在等酒呢,我先走了。」
看著辛迪的背影,弗蘭克問周明:「她是你的朋友?」
「不是,是強尼的朋友,我在強尼那裡見過她一面。」
「是這樣,強尼從沒有跟我提起過。」
周明想既然強尼從沒有跟弗蘭克提起辛迪,自己也不便多言,就對弗蘭克講,「咱們走吧。」
兩個人起身經過大廳的時候,看到辛迪陪著一個中年男子,在一張二十一點牌桌上玩牌。辛迪坐在旁邊看,端著酒杯頻頻和那個男子碰杯親昵,顯得非常恩愛,周明若不是知道辛迪的背景,一定會以為兩個人是夫妻關係,辛迪沒有看到他們倆,周明覺得,也沒有什麼必要打擾人家,就沒停下來,和弗蘭克徑直出了貴賓大廳。
弗蘭克看了看錶,已經快十二點了,對周明說:「我要去玩撲克了,你呢?」
「我跟你過去看看。」周明很想知道,撲克牌桌是什麼樣子。
撲克室在賭場的一個角落裡,十幾張桌子,有些擁擠,因為德州撲克對賭場來講,不是什麼賺錢的遊戲,賭場也不太重視。周明發現,唯有這裡,中國人是少數,玩撲克的多數是白人,也有黑人,中東人,印巴人,看起來很雜,不象百家樂,清一色的中國人。有幾個人坐在牌桌上,看到弗蘭克,遠遠的跟他打招呼,看來弗蘭克人緣不錯。選好牌桌,買好籌碼,弗蘭克對周明講:「我要工作,不奉陪了。」
周明想看看強尼工作怎麼樣,在賭場里轉了一會,終於在一張二十一點賭桌上,看到強尼。
強尼正在洗牌,看到周明,有些意外,問他,「畫家,你怎麼也來了?」
「我和弗蘭克來吃晚飯,順便來看看你。工作怎麼樣?」周明說著,來到強尼桌前,看桌子上擺著一些籌碼,卻沒有人。
「還好了,幫我切下牌!」強尼很利落地洗好牌,桌上的玩家都趁洗牌的功夫去了洗手間和酒吧,強尼便把一張薄薄的,和撲克牌一樣大小的紅色塑料卡遞給周明。
「什麼叫切牌?」周明沒玩過二十一點,拿著那張塑料卡,不知該怎麼做。
「你把卡插到這些牌的中間就行了。」強尼左手握著牌,右手食指在牌中間比劃了一下。
周明把塑料卡插到牌中間,還想往裡推,插得深一些,強尼連說夠了夠了,把牌收回去,放到一個塑料盒裡,周明正在猶豫,是否該把碰到辛迪的事告訴強尼,這時那些玩家陸續回到桌上,心想算了,別影響強尼工作,說聲再見,轉身走開了。
走過幾排老虎機,突然聽到一陣如警笛般的響聲,朝響聲望去,居然看到老王站在那裡,一個穿綠色連衣裙的中國女人,坐在老虎機前,拍手大叫,顯然是拉老虎機中了大獎,也不知多少錢,老虎機上方的閃光燈不停地閃著,好像提醒著每一個人,快玩吧,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周明自從來到大瀑布以後,從未到老王餐館去過,今天在這碰到,剛好打個招呼,悄悄走上前去,從背後拍了一下老王的肩膀,大聲喊道:「老王!」
老王正在和朋友一起,為中了獎而又說又笑,根本沒注意到周明的到來,聽周明這一叫,才轉過頭來,也大聲叫起來:「畫家,我們找了半天了,也沒見你和弗蘭克,弗蘭克呢?」
「他玩撲克去了。」周明說著,看到那女的在看自己,便問老王,「這是你的朋友?」
「對,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周明,大畫家。這是我的兩位朋友,在國內做生意,來加拿大玩的。」老王給他們三人做了簡單介紹,周明與兩人握手的時候,感覺男的手非常粗糙,個子不高,胖胖的,臉有些黑,頭髮有些零亂,不修邊幅,倒象個建築工人;女的則是小巧玲瓏,秀氣乾淨,特別是手上戴的那個巨大的鑽石戒指,最少也要二十萬人民幣吧!
這時候賭場老虎機管理員走過來,將一塊寫著「Jackpot」(大獎的意思)的彩色紙牌插入老虎機里,然後從佩戴的工作袋裡,掏出一摞紙幣,數給這個小巧玲瓏的幸運女人,總共是九百八十塊,管理員給了她九張一百塊的,三張二十塊的,兩張十塊的。周明看到女人接過錢,高興得一個勁地數著,管理員望著女人數錢,沒有走開,周明知道管理員在等小費呢,估計國內來的人也沒有給小費的習慣,於是輕輕對她說:「這個賭場管理員等著你給小費呢!」女的這才醒悟過來,抽出一張十塊的紙幣交給老虎機管理員,這個老虎機管理員接過錢,大概是嫌少吧,很不情願地說聲謝謝,轉身走開了。
周明倒是聽出管理員的不滿,心想若非我提醒,十塊你也拿不到,只好又向女人解釋:「這是加拿大的風俗習慣,到哪都要給小費,特別賭場里的發牌員,老虎機管理員,男女招待,工資都很低,小費是他們很重要的一筆收入,沒有小費的話,很多人干不下去的。」
老王也在旁邊向他朋友解釋,周明便對老王說,「你們玩吧,我走了。」
快走到門口的時候,也許受別人贏錢的感染,周明心想,何不試試自己的運氣,於是往老虎機里放了二十塊錢,又拍又拉的,那些兩毛五的硬幣吞進去吐出來,吐出來又吞進去,二十塊錢折騰了半個小時,最後全打了水漂,心裡後悔起來,二十塊錢幹什麼不好,非要扔進這些破鐵罐里,氣得踢了老虎機一腳,自己的腳震得生痛,老虎機照樣裂著嘴,彷彿在嘲笑自己,輸點錢不要緊,千萬別賭氣啊。
出了賭場,周明信步走在河濱大道上。這裡離瀑布很近,已經下半夜,不象白天那樣人山人海,路上可以看到三三兩兩的年輕人,悠閑的趴在河谷的護欄上,看著轟鳴奔騰的大瀑布,輕聲細語,指指點點,不時發出歡快的笑聲。與老虎機的噪音,賭徒的尖叫,形成鮮明的對比。濕潤而清新的空氣,隨著微風拂在臉上,剛才在賭場那種躁動煩亂的感覺,慢慢消失,繼之而來的,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
想起在貴賓賭廳,看到有人一賭十幾萬,看到辛迪陪著的那個中年男子,一邊喝酒,一邊談笑,一邊玩牌的瀟灑樣子,想到那個女人手上的大鑽戒,自己至今還在大街上擺個畫攤維生,輸了二十塊錢居然要心疼半天,再看瀑布兩岸的高樓大廈霓虹閃閃,「霧中少女」號游輪在峽谷中洶湧的河面上,如一頁輕舟系在柳岸,隨著翻滾的波濤,一起一伏,彷彿盪去了一天的疲勞,悠悠閑閑,再想起剛來加拿大時,初游此地,第一眼看到大瀑布,浩浩蕩蕩,氣勢磅礴,當時的心情也澎湃激昂,豪情萬丈;今時今日,瀑布依舊,自己卻沒有了當年的心情,兩鬢也開始出現一根一根白髮,不禁停下步來,一個人獃獃的望著瀑布,悲從胸來,隨口吟出一首詩來:
勢如雷鳴馳如電,雲山霧海起深潭
七色霓虹映絕壁,一道白練舞峽川
雲里高樓名利客,霧中少女桃花源
九天銀河千古在,韶華一去不復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