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浮萍（9）

    第二天下午，強尼培訓回來，幫周明將帳篷搭好，架子支好，從酒店旁邊拉一根電線出來，以備夜裡照明之用。一切就緒，晚上周明又找出幾張名人的肖像，照著畫出來，明天可以和從前畫的一起掛出來，吸引遊客。

    開業的第一天，不到八點鐘，周明就起來了。剪了兩個雞蛋，烤了幾片麵包，吃過後，又做了兩個三明治，拿出幾瓶礦泉水，當中午飯，然後把所有必須的東西放到小推車上，一路上聽著鳥語聞著花香，吸著新鮮的空氣，走在八點鐘的朝陽里，心中充滿了溫馨和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

    路上遊客很少，多數還在旅館睡大覺，也有一些在幾個提供早餐的咖啡館快餐店吃早餐。來到自己的攤位，周明先把兩張椅子拿下來，然後是在鐵架上擺掛畫好的肖像。又在帳篷左邊的支柱上，掛上一塊招牌，寫著價格：頭部肖像：四十塊；半身肖像：60塊；全身肖像：80塊。一切準備就緒，看看時間還早，便拿出一本英文的讀者文摘，翻著消磨時間。

    過了十點鐘，周圍的店鋪都開門迎客，魔鬼弗蘭卡恩斯坦的聲音，在魔鬼城堡的門口一遍一遍地重複著：想考驗一下你的勇氣和膽量嗎，請進魔鬼弗蘭卡恩斯坦的城堡里走一遭吧，在這裡你才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恐怖！害怕了嗎，不信嗎，快買票體驗一次吧！

    大街上陸陸續續開始有人行走，大部分都匆匆經過，偶爾會有人停下來，欣賞周明畫的那些名人肖像：愛因斯坦，柯林頓，貓王，夢露，特別是那張黛安娜王妃的肖像，是用彩筆畫的，凝聚了周明幾天的心血，畫得逼真傳神。當周明問這些人要不要畫一張的時候，人家都會客氣的說，先看一看，等我遊覽回來的時候再畫吧。不管是出於禮貌還是實話，起碼看到了希望。一直到下午四點鐘，周明才接到了第一單生意，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一頭金髮，天藍色的眼睛，跟父母一起經過周明的畫攤，孩子的父母看了周明陳列的肖像，決定讓周明給孩子畫一張。周明讓孩子在帳篷里做好，自己的椅子離孩子大約有兩米的距離，左手扶著畫夾，右手龍飛鳳舞，先把孩子的輪廓畫出來，然後是眼睛，鼻子，嘴巴，只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一張逼真細緻的孩子肖像就畫了出來。畫完后，他用裁紙機把畫的四周裁好，然後放入一個硬紙殼做的畫框里，交給孩子的父親。孩子父親連聲道謝，付了錢，一家三口高高興興地走了。

    隨著天氣變熱，中小學放假，遊客越來越多，周明的生意也開始忙起來，有時候連續畫幾個小時，一天下來，手腕發酸，脖子發硬，背都直不起來，但是想到自己一年也就靠這三個月賺點錢，再苦再累也要堅持。經過十幾天的觀察，周明基本掌握了遊客的心理和觀光規律，上午基本沒生意，晚上反而較忙，周末有時候到下半夜才能回家。

    七月一日是加拿大的國慶節，全國放假，又是長周末，是一年中大瀑布最忙的一天。做遊客生意的人，特別是餐館酒店遊樂場，這一天都會增加人手，準備大賺一筆。這天上午，周明十點鐘就來到畫攤，把東西拿出來，掛好擺好。根據自己的經驗，這個時候，即使有人停下，也只是看看，不會讓他畫的。自己閑著沒事，便拿出從畫報上剪下的中國影星章子怡的照片，用夾子把照片固定在畫夾的左上方，坐在椅子上，背沖著太陽和人行道，開始畫起來。章子怡演的《卧虎藏龍》因為在奧斯卡獲得最佳外語片獎，加拿大的各大影院都播放了這部電影，章子怡的照片出現在北美的許多主流媒體上，人氣迅速竄升，成了中國美女的代表，很多人都知道她，周明的名人肖像沒有中國人，這才想把章子怡畫出來，相信一定會有很多人認識。

    周明聚精會神，全身關注，快要畫好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有個女子的聲音，用標準的普通話說：「你畫的是章子怡吧，畫得真象！」

    周明愣了一下，回過頭，看到有個女人站在身後，自己的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女人真美，臉型非常象章子怡，特別是那尖尖的下巴，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周明連忙站起來，把畫夾放在椅子上，向她打招呼：「你好！要畫像嗎？」一邊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女人。

    她應該有三十歲了，看一眼，馬上能讓你感到成熟女人那種優雅大方，一身淡紫色的短袖連衣裙，裙子是帶衣褶的那種，領口呈倒立的梯形，露出一方雪白的酥胸，胸前掛著一個銀色的項鏈，陽光下閃閃發亮。裙子的腰部以下分成三層，剛好到膝蓋。一頭長發染成棕紅色，頭髮下半截捲曲著披在右肩前面，直垂倒胸口，眉毛淡淡的，睫毛很長，黑黑的眼影，使雙眼皮的大眼睛顯得格外突出，小巧的鼻子配上那張櫻桃般紅紅的嘴唇，鑲在細膩圓潤的臉上，周明心裡不禁一動，心想早看見她，不用畫章子怡，直接畫她就行了。

    「我叫傑西卡，不是畫像，想問你個事。」女人伸出右手，想和周明握手。

    周明剛才畫章子怡，右手五指上，全是鉛筆的墨色，把手在傑西卡眼前擺了一下，說：「不好意思，手太髒了。我姓周，叫周明，周到的周，明白的明。你要問什麼？」

    「我在這裡酒店找了一份工作，做這個夏天，想租個住處，你知不知道附近有沒有房子出租？」

    「要租房子，你算找對人了，我的房東有兩個單元房子還沒租出去，離這隻有十幾分鐘！」

    「房東是中國人嗎？我最多租三個月！」 看來傑西卡知道，本地人不喜歡短期租客，中國人相對比較好商量。

    「是中國人，姓王，福建的，在這開一家餐館，我有他的電話，你要不要記下來。」

    「好的，謝謝！」 傑西卡一邊答應著，一邊從左手紫色LV小包里，取出紙筆，記下周明說的電話號碼，傑西卡想先去看一下房子，又問周明怎麼走。

    周明從畫夾上撕下一張白紙，簡單的畫了一張路線圖，標出街道名字，和老王房子的號碼，指著北邊的紅綠燈，對傑西卡說：「到了那個紅綠燈，左拐，沿著那條大街往西走，不會錯過的。」

    「謝謝，謝謝，那我先去看看房子，要能租下來，咱們就是鄰居了，以後多關照。」

    「不客氣！有事來這裡找我好了。」

    「那我先走了，不打擾你了。」傑西卡說完，轉身朝紅綠燈走去。

    周明望著她的背影，發現她走路的姿勢非常美，像個舞蹈演員，飄逸輕盈，心想，這個夏天，若能有這麼漂亮的女人做鄰居，一定會過得很愉快了，暗暗禱告，希望那個區的破爛樣子，不會把她嚇跑。

    傑西卡走後，一直沒回來，這讓周明有一點失望，不知她租了沒有。下午二點以後，大街上到處是人，天氣又熱，帳篷給曬的燙人，帳篷里的溫度也一個勁往上竄，要在平日，即使想畫，多數人也會等到傍晚涼快些以後，但今天是大瀑布遊客最多的日子，幾乎所有娛樂場所都要排隊，周明的攤位也忙個不停，自己畫的幾幅名人肖像，有人喜歡也給買走了，沒有客人的時候，還要重新畫那些名人肖像，忙得渾身是汗，連飯都來不及吃，傑西卡租房的事漸漸忘掉了。

    一直忙到夜裡兩點，周明才收攤回家，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門前停著一輛很舊的灰色福特轎車，與自己相鄰的一樓那套房子燈也亮著，這才記起傑西卡租房的事，心想她一定是把房租下來了，精神一振，渾身的勞累頓時一掃而光，看來美女就是厲害，還沒看到，只要想一想，就有消除疲勞的作用，怪不得脫衣舞廳總是那麼忙了。

    周明這一天忙得出了一身汗，渾身粘糊糊的，回到屋裡，第一件事，就是進浴室沖個涼，然後燒水煮了兩包速食麵，吃過以後，本想找傑西卡打個招呼，可實在太晚了，怕不方便，床上一躺，閉上眼睛，飄飄忽忽進了夢鄉，來到一個幽暗的酒吧，傑西卡坐在那裡，手裡端著一杯紅紅的葡萄酒，看到他，像是約好了一樣，對他說：「你怎麼才來？想喝什麼？」，「我來一杯白蘭地，加點冰塊。」服務生把酒倒好，加上冰塊，遞給周明，兩個人舉杯碰了一下，看著對方，都不說話，酒吧里那輕柔悅耳的音樂，好像兩個人杯子里的酒，帶著酒本身暖昧的顏色，輕輕搖晃著，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香氣，包圍著兩顆陌生又火熱的心。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知喝了多少，都有些醉意，互相扶著走出酒吧，天氣真好，一點不熱，像是秋天，眼前是一片金色的田野，車馬喧鬧，蟬鳴鳥叫，周明忽然覺得口有些渴，看到遠處一間茅屋，於是拉著傑西卡的手，在田間小路上跑起來，茅屋周圍開滿了黃色的菊花，一條小溪在門前嘩嘩流過，周明剛要推門，一隻巨大的狼狗從屋后竄出來，撲向傑西卡，自己驚叫一聲醒了過來，才知道是一場夢。嗓子覺得冒煙一樣，又干又燥，爬起來喝了一大杯水，回到床上，想繼續剛才的夢，又記不清剛才都夢見了什麼，這樣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又睡了過去。

    周明一直睡到中午才起來，實在不想動，但這是個長周末，太太孩子和朋友一起，到紐約華盛頓旅遊去了，臨走還特意囑咐他，抓緊這幾天多賺點錢，季節一過，想賺錢也沒有機會了。因此周明不得不強迫自己，繼續坐在超過35度的帳篷里，給過往的遊客，畫下他們將來也許價值連城的一張張肖像。

    傍晚的時候，傑西卡帶著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來到周明的畫攤。這個女人看起來比傑西卡年輕，濃妝艷抹，個子和傑西卡差不多高，穿著一條很短的白色短褲，一條露著後背的藍背心，最吸引人的，是那兩條修長的大腿，配一雙紅色的高跟鞋，和傑西卡站在一起，如同一張黑白藝術照，一張彩色藝術照，一個典雅清麗，一個濃艷明亮。

    「你好，周先生，我房子租好了，已經搬進去了。」

    「太好了。」周明話一出口，那股高興勁兒，也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傑西卡，「別叫我周先生，叫我周大哥好了。」

    「那好吧，就叫你周大哥了。這是娜塔莎，我的朋友，我們在一起工作，我租樓下，她租樓上。」

    「你好！」周明向娜塔莎打聲招呼，本想和她們多聊一回，問問她們在那個酒店工作，具體做什麼，這時卻有幾個遊客走過來，等著他，於是對傑西卡說，「客人等著我，有時間再聊」

    「好的，你忙吧，我們先走了。」傑西卡說完，挽著娜塔莎的胳膊，朝賭場的方向走去。

    傑西卡走後，周明一直沒閑著，要求畫畫的遊客一個接著一個，快到晚上十點鐘的時候，自己帶的畫框居然用完了，而遊客依舊絡繹不絕，於是不得不用一塊用來遮雨的塑料布，把攤位暫時遮起來，自己跑回家取畫框，走到門口的時候，剛好見到傑西卡和娜塔莎走出來，兩個人顯然都經過精心的化妝，見到周明，傑西卡有些意外，問周明：「周大哥，你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今天很忙，畫框用完了，我回來拿畫框。瀑布那裡很熱鬧，你們不去看看？」周明問傑西卡。

    「我們就是要去瀑布看十點鐘的煙火，馬上要開始了，我們先走了！」說著坐進娜塔莎的車子。

    周明本想說，你們去看煙火，不必開車的，開車根本找不到停車的地方，直接走到瀑布更省事，但想兩人也許還去別的地方，就沒說話，只是揮揮手，到自己屋裡拿了一摞畫框回到畫攤，已有幾個人等著，坐下來再沒停下來，一直忙到後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