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浮萍（5）

    十二號那天剛好是星期六，天氣很好，周明帶著太太兒子和自己的畫具行李和一些簡單的炊具，外加帳篷，鐵架等，上午來到大瀑布，按約好的時間，老王過來把鑰匙交給他，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周明開了門，發現樓梯旁的鞋架上擺著幾雙拖鞋，一雙白色耐克球鞋，一雙黑色皮鞋，還有幾份中文報紙，看來樓上已經有人住進來了，但沒聽到樓上有什麼動靜，心想等見了面再打招呼吧。開了自己的門，把東西搬進來，太太幫著，該擺好的擺好，該鋪好的鋪好，該掛好的掛好。然後打開冰箱，爐灶，冷熱水，一切工作正常，浴室也沒有任何問題，算是鬆了一口氣。

    到了中午，一家三口在麥當勞吃了午飯，車開到一個離瀑布不遠的停車場交了錢停好，三個人便走到克里夫蘭大街，這條街大約只有一百多米遠，往西連接維多利亞大街，就是周明畫攤所在的那條大街，往東直接通到尼亞加拉河濱大道。這條街由西往東是一個斜坡，街兩旁是大瀑布最繁忙的娛樂區，有模擬建造的電影《金剛》里的金剛和金剛推倒的帝國大廈，有四維的動感電影院，吸血鬼城堡，電影蠟像館，巨大的電子遊樂廳等等，周明一家三個人一路玩下去，看著孩子開心的樣子，又覺得自己放棄國內的職位，好像也值得了。

    周明的太太在國內一家著名大學的生物化學系獲得博士學位，沒有出國，直接在國內一家大型製藥公司，負責研發部門的工作，技術和管理都有豐富的經驗，但是工作十多年後，實在看不慣國內那種複雜的人際關係，特別兒子出生后，看到周圍同事為孩子入托上幼兒園然後一路中學大學下來，要經過的一道道險關路障，簡直比李娜歌中的十八彎山路沈從文筆下的十八道急灘還要難走，為了孩子有個幸福的童年，決定移民加拿大。申請遞上去不到兩年，就批了下來。來到加拿大，也沒費太大力氣，就在本地一家製藥公司找到一份工作，收入不錯，又免去了國內那些人事上的煩惱，生活很快穩定下來，買了房子后，自己覺得日子過得又愜意又舒服。

    可惜這樣一來，苦了周明。周明的英語遠比老婆差，又是搞藝術的，要在加拿大找一份專業方面的工作，簡直是不可能。只好在家做飯洗衣帶孩子，不要說和朋友喝酒吟詩作畫，連找個人聊天的機會都不多，悶得要死，真正明白了當年朋友勸自己的話，出了國，好山好水好寂寞，不出國，好臟好亂好快活。開始懷念留戀國內的那些快活時光。太太當然知道先生的不開心的原因，心想你當然留戀國內的快活，藝術學院那麼多的漂亮姑娘，現在的師生，哪有什麼師生之別，你縱有柳下惠的品德，奈何當今社會沒有柳下惠的立身之地，那天快活忘了形，不得不背個二奶三奶之類的包袱，老娘我那受得了，還是移民這一招絕，一勞永逸，不留後患。心裡高興，嘴上卻不住安慰天天垂頭喪氣的先生，不用教書上課，不怕遲到早退，不怕領導訓斥學生抱怨，在家裡自由自在，想讀什麼就讀什麼，想畫什麼就畫什麼，不更好嗎？加拿大的好山好水，是畫家靈感與美感的最大源泉，說不定那天也能像二十世紀初加拿大那七位著名的油畫家一樣出名呢。

    周明也知道太太的想法，自己既然邁出了這一步，回頭是不可能了。想起人窮而後詩工那句話，相信繪畫也一樣，心靜而後畫工。太太能幹，也是真心的愛自己，自己不用為生活發愁，只要耐住寂寞，以自己的才能，畫作定有橫空出世的一天。所以每年只是夏天幾個月，找個旅遊區幫遊客畫像，掙點錢貼補家用，順便接觸了解加拿大社會，其它時間關在家裡，埋頭縱覽各種繪畫藝術，博採眾家之長，立下目標，不久的將來要舉辦自己的畫展，開自己的畫廊。

    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玩了一個下午，六點多回到住處，周明不想太太晚上開車，催著太太帶孩子現在開車走，天黑之前趕回多倫多的家。太太和兒子走後，他燒了壺開水，泡上一壺茶，找出本雜誌，心不在焉地翻閱著，過了有幾分鐘，聽到一陣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聽來是跑著下樓的，很快停在自己門前，然後是噹噹當的敲門聲。這種老房子里，本身就有些陰森的感覺，再加上前些天義大利老頭的那些話，周明也感覺有些不安，沒有開門，先問道：

    「是誰？」

    「我叫強尼，住在樓上。王先生跟我說你是個畫家，過來跟你打個招呼。」

    聽了這些話，周明趕快把門打開，樓道有些昏暗，看到一個年輕小夥子站在樓梯旁。周明說了聲請進，讓年輕人進了屋，客廳里空空的，沒有沙發，周明引著年輕人來到廚房，在一張破舊的餐桌旁邊坐下。給年輕人倒了一杯茶，自己也坐下，這才仔細端詳這個小夥子。

    小夥子顯得很稚氣，也就二十歲上下，頭髮長長的亂亂的，臉有些蒼白，個子不高，一米七的樣子，一邊喝茶，一邊四處張望。

    「強尼，你什麼時候搬進來的？」周明開口問道，將強尼的目光拉回眼前。

    「前天。我和老王是同鄉，以前在他餐館打過工，我剛在賭場找到一份發牌的工作，下星期開始培訓，兩個星期後正式上班。老王說你租了個攤位畫畫，你要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 托尼看來很愛說話話，聲音有些沙啞，但帶著一種磁性，聲音很大，但是給人一種非常誠實的感覺。

    「謝謝，也許我真的需要你幫忙呢，到時候就不客氣了。你多大了？」

    「二十五歲。我十七歲偷渡出來的！」

    「偷渡出來的？」周明想不到他這樣直爽，一直對偷渡這個事情抱著濃厚的興趣，很想知道他是怎麼偷渡的。

    「是啊，直到去年才拿到移民身份。」

    「那之前一直打黑工啊？」

    「沒有，來加拿大后就申請難民，申請后就可以合法打工了。」

    「你是怎麼偷渡的，要化很多錢吧？」

    「我們老家那裡有很多人做這個生意，世界各地都有人，像一張蜘蛛網。」

    「像一張蜘蛛網，你是說像網際網路吧？」

    「差不多了，反正就是一條路斷了，一個點不工作了，還可以從其它路其它點繞出來。做這一行的，都很講信用的，要先把你偷渡到要去的國家，他們才會收錢。」

    「萬一有人出來了不付錢怎麼辦？」

    「那除非你和家裡人都不要命了。」

    「這些人有那麼厲害？」

    「當然。話又說回來，他們要幫你偷渡的話，對你的家庭都有所了解，而且要求你在海外有親戚，或者起碼有認識的人，來了以後可以擔保你，否則你一個人出來了人生地不熟的，怎麼生活？」

    「你是坐船偷渡出來的？」

    「不是。我是坐飛機出來的，不過用的都是假證件，但跟真的一樣。」

    「那在機場和海關沒有任何問題？」

    「沒有，你只要按照他們教你的一切去做，一般不會出問題。」

    「估計他們在機場和海關都有人吧？」

    「可能吧。反正我一路很順利，從機場出來后，本想找個電話亭打個電話，跟這邊的朋友說一聲，我安全到了，讓他來接我，結果發現後面有兩個人一直跟著我。」

    「這兩個人跟你一個飛機來的？」

    「不是，我是出了機場以後才發現他們跟著我的，我還沒走到電話亭，兩個人就走過來，用我們老家的話跟我說，我們是來接你的，跟我們走吧，到我們那裡再打電話。說完就把我押上停在路旁的一輛車。」

    「他們怎麼知道你是他們要接的人？」

    「我按他們的要求，戴個紅帽，背個綠包，這是他們接人的憑證吧？他們大概也知道我長得什麼樣子。」

    「後來呢？」

    「進了車子，他們就把我眼蒙上了，然後也不知繞了多久，把我送進了一個地下室，然後讓我給家裡打電話，告訴家裡人我安全到了，馬上把偷渡費交給老家的蛇頭，蛇頭收到錢后，告訴這邊可以把我放了。他們就給我這邊的朋友打電話，讓他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接我，然後他們找輛計程車把我送到那裡，他們這單生意就算做完了。」

    「很像電影故事，夠驚險刺激的，這麼說那些人住在那裡什麼樣子，你根本不知道了？」

    「當然不知道了。偷渡的人，只要能安全到達就行了，誰還管別的。我花的錢多，這條路很安全，說不上驚險刺激。我有一個朋友，他那條路，才叫驚險刺激呢。」

    「是嗎，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