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浮萍(2)

    進入六月份，大瀑布的天氣好得令人陶醉，溫度總是在25度上下，不冷不熱，白天風和日麗，夜晚月明風清，無論什麼時間，走在通往大瀑布的河濱大道，都會感到瀑布飄來的細霧，輕輕地扑打到臉上，那種濕潤的感覺，彷彿走在煙霧蒙蒙的樹林里，清新而自然，讓你會忍不住停下腳步，深深地吸幾口氣。

    河濱大道西邊的公園，碧綠的草地，看不到一棵雜草，裁剪得乾淨利落，如同一個高級理髮師，給一位即將上台領取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的演員理的頭髮，一絲不苟。各種顏色的鬱金香爭奇鬥妍，特別是那些黃色與紅色的花瓣，搭配在一起，像是少女托著香腮的雙手，陽光下交相輝映，格外艷麗。河濱大道的東邊則是將美國與加拿大隔開的尼亞加拉河，河以大瀑布為界，分為上游與下游，上遊河面寬闊，遠遠看去，很像一個湖泊，接近瀑布的地方，河床許多地方有小小的落差，造成水流時緩時急，到了瀑布跟前，那碧綠的河水真如脫韁的野馬，形成一條湍急的綠色衣帶。下游則是一條峽谷，河水在峽谷中蜿蜒穿行，有些地方很寬，有些地方則很窄，上下游的落差有上百米，上游的河水以萬馬奔騰雷霆萬鈞之勢，跌入下游，便形成了噴雲吐霧，與日月爭輝，與雷電共鳴的大瀑布。

    與大瀑布一街之隔的娛樂和購物區，許多餐館旅館禮品店的門口，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有樹狀的，有盆栽的，有吊籃的，高高矮矮，花團錦簇。花壇里則栽種許多花草的小苗，搭配得錯落有致，層次分明。店東們的希望，好像都寄托在這些花草身上，希望他們的生意，就像這些花草，在這個繁忙美麗的夏天，越長越高，越長越艷，越長越茂盛！

    從瀑布旅遊區到老王的出租屋，走路只要十五分鐘左右。但這個小區的景色，與旅遊區相比，可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屋前房后的草坪，稀疏干黃，雜草叢生，路旁街角，零零落落開著一些不知名的小黃花。

    老王有房出租的牌子掛出兩天後的下午，一輛嶄新的黑色本田雅閣轎車，停在屋前的路邊上。車裡走下一個年輕人，三十多歲的樣子，理個短短的平頭，帶著墨鏡，個子很高，最少一米八的樣子，方正的臉龐，曬得黑黑的，卻透著一股書生的文氣。

    他叫周明，是個畫家，家在多倫多，在大瀑布旅遊區一家酒店的門前，租了一個攤位，幫人素描畫象，月中就要開始了，要在可以走路上下班的範圍，找個地方住。開車轉到這個小區，發現這棟房子居然有中文招牌，而且一看就剛剛裝修過，很新，門牌號碼也吉利，左邊一套是5868A，右邊一套是5868B，於是停車想仔細看一下。

    前後左右觀察了一下，又看看周圍一些掛牌出租的房子，周明覺得這棟比較滿意，只不知價錢如何，於是抄下電話號嗎，準備打電話詢問價錢，就在他要按號的時候，旁邊房子的屋門開了，一個老頭拄著拐杖走出來，憑他的經驗，能看出這老頭是義大利人

    「喂，你好！」老頭用帶著濃重義大利口音的英語，跟他打招呼。

    「你好！」他用英語回答。

    「我在窗戶看你一會了，你要租房子？」

    「是的，你有什麼好建議嗎？」

    「你到這邊來，」老頭在門前陽台上的一把塑料椅子坐下，指著另一把椅子，招呼他過來。

    「好的，」他想自己今天沒別的事，天氣又好，這時太陽已經偏西，沖東的陽台很涼快，估計老頭也沒事，能聊一會，了解些情況，也不錯。

    「我叫吉諾，你是中國人吧？」

    「是的！我叫周明，你叫我明好了。」

    「我在這住了大約五十年了，最早都是英國人法國人，後來是義大利人希臘人，現在是東歐人中國人了。」

    「是嗎，你今年多大了，來加拿大一定很多年了！」

    「八十五歲！」

    「你看起來像七十五歲。」周明的這句話，倒不是有意恭維，老人若不是拄著拐杖，看起來會更加年輕。

    「謝謝，我每年夏天，還可以在後院種菜的。」老人對自己的身體，顯然很自豪。

    「喔，是這樣，你多大年齡來加拿大的？」

    「我二十歲那年，一個人從西西里來到加拿大，西西里，你知道吧？就是黑手黨的老家。」

    「知道，我在電影里看過。」喜歡好萊塢電影的人，誰沒有看過《教父》呢，誰不記得馬龍.白蘭度呢？他曾是千千萬萬少男少女心目中的英雄，睡夢中的王子。

    「西西里，多麼好的地方，那裡的山水，那裡的石頭小屋，那裡的人特別有情有義，……」老人開始自言自語，好像在努力回憶一個遙遠的夢。

    「你在義大利老家還有親人嗎？」

    「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不在了，小一輩的人，很少來往。三十多年沒回去了，真想回去看一看!」老人這樣說的時候，語調有些悲傷。

    「你來的時候就住在這裡？」周明隨意問了一句，岔開話題，他不太想聽這些思鄉的話，因為聽了，自己也會想家難過。

    「對不起，」老人也意識到扯遠了，回到正題，「那時候這個區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有錢人才可以住這裡的，看見對面那棟房子嗎，靠瀑布那家希爾頓酒店的老闆，我來的時候就住那裡，他也是從西西里來的。」

    「這個區現在怎麼這麼破？」

    「唉，房子越來越舊，旅遊的人越來越多，有錢人嫌太亂太吵，到別處蓋更好的房子，都搬走了，這樣房子越來越不值錢，也沒人願意打理了。現在這裡的房子大部分都是出租，人很雜的。你那輛車是新買的吧？」

    「是的，剛買半年！」

    「你要在這租房住的話，千萬別把車停這裡？」

    「為什麼？」其實他住下的話，太太就把車開回多倫多了，車子不會停在這裡，不過他還是想知道原因。

    「我告訴你個秘密，」老頭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繼續說，「這裡住著一些波蘭人，他們專門偷你這種車，然後運回東歐去賣。」

    「真的嗎？」他第一次聽說這種事，「這麼大車子也能偷走運出去？」

    「他們有組織的，偷走你的車子，送到他們的修車公司，稍微改裝一下，直接裝到集裝箱里運走，神不知鬼不覺。你看這裡哪有好車？」

    他朝整個街道掃了一眼，還真是，零零散散停著幾輛車子，都破破爛爛的。

    「唉，我真懷念那些美好的舊時光！看見那棟房子了嗎？」老頭用拐杖指著遠處一棟門窗全部用木板封起來的屋子，繼續說道，「警察半年前把它封了！」

    「為什麼？」他很好奇，想不到，這條破街，還有那麼多的故事。

    「那棟房子的主人，是我以前的一個朋友，在這裡也沒有親人，一年前患心臟病突然去世了，房子也就一直空著。後來一些年輕人，你知道，都是些不誤正業的年輕人，男的女的都有，把門撬開，進去喝酒吸毒，當然，還有性。有一晚，一個女孩子吸毒過量，叫救護車送到醫院，警察才知道，進去搜查，發現滿地都是針管，血跡，酒瓶子，很恐怖的。市政府就來人把房子完全封死了。」

    「你這麼一說，我都不敢來這租房子了。」

    「我只是提醒你小心而已。這裡住著一些中國人，許多在賭場和餐館做工，他們都很正派的，沒有喝酒吸毒的。」

    「謝謝你提醒我。你住這裡不怕嗎？」

    「我一個老頭，在這快五十年了，怕什麼？我的兒女也一直勸我搬走，可我捨不得這塊地方，他們就幫我裝了防盜和警報系統。我帶你看看我後花園。」

    老頭說完，起身走下陽台，打開木頭籬笆門，來到那個巨大的後花園，他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第一個想法就是，如果我有這麼好的後花園，我也不想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