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

鴿
一個多妙的字，合鳥為鴿，合，意味著集合，結合，和合。
不管創字者有意還是偶然，都切著字和物的契。
我不知道造物為什麼在成千上萬的鳥類中獨鍾於鴿，
賦它們以獨特的個性，特殊的功能。它們戀，它們愛，它們戀愛。

    雖然我已經多年沒和鴿有直接的接觸，但每當在廣場上
或其他地方看到鴿，就會想到我以前的鴿們，真的回味無窮，
有甘美如飴的，有辛酸苦辣的，五味雜陳。
    我自小家中就有鴿，父親愛養小動物，累計家裡有過的動物
包括昆蟲在內的不下十來種，最大的是狗，從狼狗到哈巴狗，
貓倒是沒什麼特別，雞是要它們的蛋和肉，鴨子都養過一次。
小的如洋老鼠，金魚，烏龜，蠶寶寶，芙蓉鳥，蟋蟀和蝌蚪。
除狗之外，貓當然也可愛，在相對的立場上，這胎生的動物還不如
卵生的。
    父親養鴿，不在精，沒什麼訓練，他忙，媽管著，我那時小，
常去看看而已。最有趣的是鴿們把家當家，閑時不在鴿舍呆著，
常竄堂入室。聽樓梯響，媽問是誰呀？阿大還是老二？到盡頭，
「咕咕」是阿大老鴿，惠屎一坨。媽媽怒了，爸只能偃旗息鼓，
歇了一陣子。
    等大哥上了初中，鴿業重操，為樂趣，養的不多，七八個吧。
那時雖然糧食配給，但付食品還豐裕，眾人口中能省下餵養它們。
雜糧鋪有玉米高粱各類它們喜歡的食品。後來大哥上了大學，
我就頂上了。每天的餵養放牧，漸而了解它們的習性。
始而說的七八個吧，其實很殘忍，八可以而七不可。它們不信奉
「雄雞一唱天下白，後宮佳麗三千人」之說。
忠孝節義之美德冠不上它們。但夫唱婦隨之高風，受之無愧。
七是單數，必然有一個無偶，雖然自憐，但決不妨婚，也不會離隊而去。
它們也不像轉說所言的大雁，終身一配。在殤偶或人為條件下，
它們可以再婚，但絕非直接送入「洞房"那麼簡單。
操之過急，必見傷殘。須為它們的愛，營造空間，一籬之隔，
可望而不及，多半是公鴿先動情，低頭咕咕展舞求愛，母的則故作矜持，
不於理睬，可能在鑒定對方的身架，日久終會生情，然後隔籬笆而喙吻，
文定終身。此時抽去隔閡，便會交尾花燭，這是它們的戀愛。
既然愛巢已築，就給它們的小格子里放個草窩，這個花鳥商店有賣
。它們注重計劃生育，不像母雞母鴨沒有老公也亂生蛋，
它們每次只生二蛋，有點大小，十八天後孵出多半是一雌一雄。
雄鴿是個好爸爸，小鴿孵出前它擔起每天六個小時孵蛋工作，
它們沒有鐘錶，但時間精準，早上十點正，准爸爸進窩接替媽媽，
因為媽媽已經十八小時沒有進食喝水，也該活動一下進補身子。
鴿蛋小，不能離開爸媽四十二度體溫太久，這是鳥類的缺陷，
不像女人可以挺著個大肚球，還可以滿街跑。
而有些男人還會因此去沾花惹草。准爸爸的任務較輕，
到下午四點就下班。十八晝夜的辛勤，愛情的結晶品變成了活體。
後面的負擔更重，新生的小鴿子不像雞鴨，出殼就跑會吃。
它們沒毛，眼都不會睜，嘴喙倒蠻大，嗷嗷待哺，於是爸媽共同
擔負起餵養的責任，它們會張大了嘴，等小鳥把喙扎到喉嚨里
后，把自己胃裡消化了一半的食用力反芻到小鳥嘴裡。小鳥長的蠻快
，一個多月吧，從光身上先長出羽毛管，然後是羽毛。鼻子也由本來的
近黑色漸漸變白，隨著長大，會變得更白且大。最關鍵的時候是初飛，
它們也懂自己不是走地的雞，地上要比高枝危險的多。所以一般它們
不急著馬上振翅。它們會從棚里出來，站在陽台的扶手上拍打翅膀，
觀察天空和周圍的環境，但不飛。經過幾天的鍛煉，量定自己的心理和生理
已近成熟，就那一瞬間，一個躍起，接著就象剛會走路的孩子，歪歪斜斜
的飛那麼一小圈，完成了它的處女航。有時也會失手，
不料的情況讓它們失去控制，飛到了馬路上。馬路上有人有車，
這不是玩的。好在它們的初飛都在我的監控之下，一旦發生，我會連
滾帶爬下四樓把它們撈回來。獨立了，就得安排它們獨立的住所，
不能再和爸媽擠了，爸媽也得計劃給它們生育弟弟妹妹。

    我也會了幾個鴿友，業餘的，互相探討鴿經，因為沒參加信鴿協會，
遠途放鴿沒條件。腳踏車還行，周末把它們裝入鴿籠，綁在書包架上，
算遠足，三五十公里算是最遠的了。到地后，它們一出籠，
在原地盤桓升空，沒幾圈就認定了方向，直飛而去。等鴿友們玩累了，
踩著腳踏車回府，它們早就在家，這才知道我們這些笨鳥，先飛也
沒用。聽說最快紀錄是從西安到上海，才一天一夜，按它們的速度，
就得不吃不喝不停的飛。有的說一些長途飛回家鴿子，一當見家
就直撲而下，撞得胸脯青紫。記得有首美國歌曲中唱道:"開了幾百英
哩的車，從未找到一個家。「難道它們飛了幾千公里的天空，也不能
找到一個可以安頓的「家」？它們是多麼愛它們的家。

    幾年後，據雲是天災，家家戶戶開始緊衣縮食。衣尚可蔽體，口須
每天三張。漸漸所謂的「付食品」在市場上消退，盤中的餐就成為
了真正的名付其實「主食」。接著鴿子們的食槽里的「主食」
也開始被「剋扣」我騎著腳踏車到處去找，起始有些糧店還有些
不知是什麼的雜糧賣，不用糧票，鴿子們不挑剔，都吃。硬撐了一段
時間，後來那些雜糧也沒了。沒奈何，我不得不打開鴿籠，深深地對它們鞠了
個躬。對不起，你們走吧，到有飯吃的地方去吧。沒想到的是，它們
一個也沒飛走，在開著門的棚里默默忍耐飢餓，有時喝口不能飽肚
的水。我實在忍不住時，會偷偷瞞著媽媽去米缸，抓一小把米喂喂它們
，希望這年頭快快過去。可是這歷練沒那麼短暫，有幾個身老體弱的
終於不支，好像對我說，死也要死在家裡。沒有馬革，就用蠟紙裹著它們
羸弱的軀體，埋葬在我家的前園土中。在這裡我又看到了它們多麼
眷戀著這個家。
  后話是有幾個挺了過來，沒死。它們的家屬又漸漸昌盛了一些，囿於
它們不在編內，沒有正規糧草供應，這隊伍的數量只能如此。好景
並不長，沒幾年，我被欽點去積草屯糧，沒法再照顧它們。朋友說他
會想辦法...之後就再也沒見到它們，也再也沒養過鴿子。朋友從來
沒題起過它們，我也從來也沒問過。就是每次回家，在那曾經是它們
「家」的地方，想想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