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國喪』
1976年9月初的一天,放學后回到家裡,母親讓我去給家裡買些麵粉回來。在路上,當我拐過一個街口的時候,突然見到一位中年婦女,從一個居民院里,號啕大哭著沖了出來。起初,我猜想,可能是這家死了人吧。可隨後很快我就聽到了不遠處,從誰家的收音機里傳出來的哀樂聲。……
那一年,從年初開始,周恩來病故,七月份是朱德,這哀樂聲似乎就沒有間斷。憑著多年訓練、培養出來的「政治敏感性」,一個念頭突然跳入我的腦海中,是不是『偉大領袖』出了什麼『三長兩短』……
回到家裡,聽廣播,證實了我的判斷。1976年9月9日毛澤東病逝了。隨後就是連續數日的『舉國哀悼』。我們停課,開始寫標語、辦板報,以表示對『偉大領袖』逝世的『沉痛悼念』。那年頭,學生因為各種各樣的政治活動而停課,是常事。
年初周恩來病故的時候,因為當時的政治原因,學校沒有讓學生像悼念毛一樣,悼念周。相反,社會上對周的悼念,卻如火山爆發般地不可阻擋,從而引發了後來的北京清明「四五事件」。
雖然,學校沒有讓學生停課,悼念周。但是,寫點文章用來悼念周還是允許的。正好遇上語文課,寫作文。於是,老師就讓我們寫一篇悼念周恩來的作文。作文交上去之後,通常在下一堂作文課上,老師就會拿出其中的一、兩篇作範文,進行講評,我和班上另外一個同學的作文,常被老師當範文,講評。
可這一次,是個例外。作文交給老師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下文。我們心裡正嘀咕的時候,一天老師把我和另外一位姓戎的同學,他當時是校團委副書記,也是我的好朋友,叫到一間小辦公室。辦公室里,只有老師一個人。看到老師一臉的嚴肅,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心裡開始有點打鼓。
老師開口問了,「你們最近是不是去天安門了?」雖然,老師的話,讓我們有點兒『丈二的和尚 - 摸不著頭腦』,但我們還是很快地回答:「沒去。」
老實說,我的朋友究竟去沒去天安門,我不敢打保票,但我確實沒去。事實上,「四五」之前那段時間,父親曾告誡我,不要去天安門,因為他預感那裡要出事。當然,並非父親的話起了決定作用,而是那段時間母親住院,做手術,我放學后,須要經常去醫院,照看母親。
老師聽了我們的回答后,把已經打開的兩個作文本,分別往我們兩個面前一推,說到:「這是怎麼回事?!這些東西,與『天安門詩抄』如出一轍。」隨後,老師又放緩了口氣,繼續說:「這些只有我一個人讀過,沒有其他人知道,拿回去,燒了!再重新寫一篇,送來。」
後來,「四五事件」被定性為「反革命事件」,當局開始到處搜查『天安門詩抄』,查找『天安門詩抄』的作者,許多人因此被捕入獄。我和我的朋友事後也明白了,為什麼平時在大辦公室辦公的老師,那天把我們叫到那間小辦公室,和我們談話。因為老師的保護,在那場政治風波中,我和我的朋友倖免受到牽連。
這裡抄錄兩段,那時被當局稱之為「反詩」的詩文。第一首是最有名的《揚眉劍出鞘》,作者:王立山。
欲悲聞鬼叫,我哭豺狼笑;
灑淚祭雄傑,揚眉劍出鞘。
骨沃中原土,魂入九垓舞,
英靈在人間,常擂震妖鼓。
《人民高擎照妖鏡》
七十八年辨是非,誰人擁戴誰人毀
眾心已隨將星去,神州八億守陵帷。
人民高擎照妖鏡,亂國賊子正窮追。
總理回眸應笑慰,哀聲已化撼天雷。
9月18日早晨起來,我們各校的學生代表,從學校出發,到指定地點集結,然後步行到毛澤東追悼會現場。當時,參加追悼會的有上百萬人。我們海淀中學生的代表被安排在長安街上,西單西側一帶。下午3:00正,追悼會在那位主持人說,「向偉大領袖毛主席,一鞠躬 --,再鞠躬--,三鞠躬。」中開始,後來的都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天很累,從早晨到晚上,整整一天。
在步行回校的路上,偶然碰到了,小學時的班長。我們分屬不同的中學,她是他們班的團支部書記。在那種場合,見到我,她顯得有些吃驚。也許,她在想,這樣一個曾經在班裡,出了名的調皮、搗蛋的傢伙,怎麼也跑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