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記憶
在過往的歲月里,我們曾經被迫背誦、記憶許多東西,可是用不了多久,就會忘得一乾二淨。相反的是,有些事情我們從來沒有刻意地背記,他們卻常常從我們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裡,悄悄的爬出來。
「解放軍不打好人」
「文革」時,紅衛兵除了胳臂上的袖章之外,通常還有一個紅色封皮的《紅衛兵證》。雖然爸爸沒有參加任何派別,但不知道為什麼家裡有好幾個《紅衛兵證》。我那時5歲多,平時看到紅衛兵耀武揚威的樣子,覺得他們很神氣,於是就拿了一個《紅衛兵證》裝在兜里,自稱「紅衛兵」。
我爸爸是轉業軍人出身,是外語學校創建初期,最早報到的幾個「老人」之一。「文革」前,他的部分工作是負責保衛和民兵訓練等。我記得,爸爸有時會背一隻蘇式步槍或是56式半自動步槍回家。回家后,槍就靠在門后的牆上。有一天,弟弟好奇地走過去試圖抱起步槍,結果七斤半重的步槍倒了,他自己也摔倒了,那時他只有三歲。
據說對於當時一些調皮搗蛋的學生,學校常常讓爸爸出面對那些「壞學生」進行教育。結果使得一些曾經被爸爸教育過的學生為此忌恨在心。文革開始了,知識分子成了臭老九。除了家庭出身不好的學生,其餘都成了紅衛兵小將。沒有哪一個老師敢講紅衛兵小將的不對。小學部的學生,因為年齡小,不能加入紅衛兵,但是他們也開始跟著一起「造反」。
一天,我在學校附近的地方玩的時候,被幾個小學部的學生看到。其中一人,好像挺恨我爸爸,只聽他說:「這不是駱毅的崽子嗎!」。隨後,又是幾聲像是被踩了雞脖子似的怪叫,聽起來像是他們在喊他們給我爸爸起的外號。
說話間,幾個學生已經走到了我面前。其中那個領頭的一眼就看到了我襯衣口袋裡的紅衛兵證,說:「小兔崽子,老子都還不是紅衛兵,從哪偷來的紅衛兵證,給老子瞧瞧!」話音未落,他的一隻手就伸向我的口袋,要搶我兜里的紅衛兵證。我一邊用手捂著口袋,嘴裡大聲地說:「這是我爸爸的!」同時,也尋機逃跑。但是,四處一看我已被團團圍住,無路可逃。一番撕搶之後,那個領頭的搶走了我口袋中的紅衛兵證。
回到家裡,媽媽看到我被弄髒、撕破的衣服后,問:「明,上哪兒去了?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了?」「小學部的搶了我的紅衛兵證」我回答。「你認得搶你東西的人嗎?」媽媽又問。我說:「認得。」「好,我們明天找他們算賬!」
第二天早晨,媽媽就領我來到學校。「文革」開始前,我家一直住在學校里,我對學校的每個角落都非常熟悉。外語學校的學生都是寄宿制。「文革」開始后,就停課了,只有少數還住在學校的宿舍里。搶我東西的人就住在靠近學校北牆的一棟灰色的宿舍樓里。
宿舍門開了,屋子裡果然就是搶我東西的那幾個人。「是哪一個?」媽媽問到。「就是他」我用手指著一個坐在雙層床上鋪的人說。媽媽快步上去,將那個領頭的從床上,一把揪了下來。這一舉動,一下就把屋子裡的幾個人鎮住了。看到媽媽身上穿得舊軍裝,那個被揪下床的衝口而出:「你是解放軍,解放軍不打人、不罵人!」「對,解放軍不打好人,你給我站好了!」媽媽厲聲回答。隨後,她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環視一下房間里剩下的幾個人,繼續說道:「《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第二條是怎麼說的,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可是你們幾個都幹了什麼?!搶小孩的東西,你們的行為就像國民黨反動派、土匪!……你們幾個要按毛主席的教導,好好地學習,認真改造你們的資產階級思想!……」對房間里的幾個人來說,一堂咎由自取的政治課是在所難免了。……
我一直記得媽媽說的「解放軍不打好人」這句話,並奉為真理,直到公元1989年6月4日那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