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朋友小聚,免不了聊到孩子。一個朋友正生女兒的氣,原因是周末去接參加Party的女兒,女兒坐在車上,一臉的不高興,「媽咪,你怎麼穿這身衣服來接我?」。原來朋友剛從健身房出來,沒有化妝,穿著短褲短衫去接女兒,女兒感到在她朋友面前沒有面子,不免抱怨。母女倆鬧得很不愉快。我想這也許是Teenager的自尊心抑或是虛榮心吧,由此回憶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
大學期間,我的下鋪是一個從北京遠郊山溝里來的名叫春的女孩。春很聰明,能寫一手好文,雖來自農村卻渾身上下有一種文藝女青年的氣質。她曾在夢中背詩,被我們大家取笑。和春的關係一直不錯直到發生了那件事。
那年北京的冬天,格外寒冷,下課回到宿舍,八個女孩兒都不想出去。我們就躺在床上閑聊著。忽然有人敲門,下鋪的同學去開門。只見門口站著一老一少。老者真的看不出年齡,有些滄桑和疲憊的面孔帶著樸質的微笑。他身穿藍色對襟棉襖,手上挎著一個竹籃。小的應該有七,八歲的樣子。他也穿著藍色棉襖,衣服又臟又舊,一條肥肥的黑色棉褲顯然太短。他腳下是一雙很破很破的條絨棉鞋,兩個大腳指露在外面。那男孩的臉凍得紅紅的,流著濃濃的鼻涕。「春在嗎,我是她的爸。」那男人小聲地說,卻生生的樣子。下鋪的春騰的從床上跳起來,跑到門口。「您怎麼來了?」我聽出她聲音中的不瞞。兩個男人進屋,我從上鋪下來:「叔叔好,外面好冷啊!您喝點熱水。」我給他們倒了兩杯開水。「我到城裡辦事,順便來看看,你已經很久沒回家,你媽不放心。」男人對春說。「我很好,不是說過不讓你們來看我嗎?」 春說。「你弟想你,非要跟著來。這是你媽給你捎的東西,咱村的特產,拿給同學嘗嘗。」 男人說著,把棗,柿餅,還有白薯干塞到我們手裡。我們幾個女生吃著,逗著她弟弟。男人向春問東問西,一臉興奮,春卻很少回答,我們都聽出她聲音中的嫌棄和不耐煩。「一會兒就天黑了,你們回吧,我還有事。」 春對父子倆說。男人顯然有些失望。我和死黨交換了一下眼神,「你們吃完晚飯再走吧,已經快五點,食堂開門了。」 死黨說。我拿了幾個飯盆和死黨一起去打飯。小男孩兒吃的很開心,春幾乎沒話。吃完飯,春送走父子倆再沒有回宿舍。
我和死黨坐在宿舍不免生氣,「太不像話了,春怎麼這樣對待她爸。」我不客氣地說。「她真是忘本了。」 死黨添油加醋。我們倆盤算著要給春開批鬥會。那天晚上,春很晚才回來,我和死黨不依不饒,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把春罵的很慘,直到她哭著跑出宿舍。後來我們還做過很多故意為難她的事。從此,春就疏遠我們,我和她的關係再也不如從前。
現在回想這件事,我對春滿懷愧疚。年少輕狂,張揚的個性一定傷害到她。春是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兒,面對我們這些城市的女生已經有太多的自卑和壓力。父親的到來讓她覺得在我們面前很沒有面子,而我和死黨的批評更是雪上加霜。她就在這種自卑,自責的陰影下渡過了大學時光。當時的我以為在伸張正義,打抱不平。無論是給她難堪還是故意刁難,都覺得自己理所應當,從沒有顧及到她的感受。其實,現在想想,她當時承擔的無奈和痛苦又豈是我能夠明白和理解的。年少不知人生的苦,那不是無知,而是閱歷尚淺所致。我不知道那件事到底對她的影響有多大,但我知道下次回國,一定要找到她,請她原諒,原諒那個年少不懂事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