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好
星期一,吃完早飯,在房間里整理東西。老媽進來好幾次,好像在問,你怎麼還不去醫院?在過去的三個星期里,我都是匆匆忙忙吃早飯,匆匆忙忙出門。我想告訴她,現在不用著急了,因為醫院裡不再有人等我。我拿著醫院的結帳單,到干休所的會計處辦理報銷手續。然後拿著退還的支票去銀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迅速的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該做的事,還好,每一個環節都已搞定。現在唯一要擔心的是老媽的反應。
進門前,用手機給老媽多年的朋友劉阿姨打個電話,請她過來和我一起陪伴老媽。走進家門,老媽用眼神在詢問:你爸的情況怎麼樣?我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到廚房,跟保姆小蘇低聲耳語,讓她把速效救心藥準備好。回到客廳,我關上電視,搬來椅子,坐在媽媽的對面。我伸手握住媽媽的雙手,輕聲地問她:「您覺得我爸這次能安然度過嗎?」老媽很不自在地看著我,不知所措。我的眼淚噼里啪啦掉下來,完全無法控制。我起身,緊緊地擁抱著媽媽。這時,無需再說一個字,她已經完全明白。她趴在我的肩頭抽泣著,身體一抖一抖的。我輕輕的拍著她的背,低聲說:「爸爸走得很安詳,他不用再受罪了。他唯一擔心的就是您,所以,你要多多保重,讓他放心」。這時,門鈴響了,劉阿姨已經站在門口。到底是四十多年的朋友,劉阿姨用她做報告的口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頭頭是道的勸慰著老媽。我在一旁趁機告訴她父親去世的時間,所有的後事工作都安排好,弟弟下午就會到。也許是聽到兒子又要回來,老媽平靜了許多。我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下。
午覺過後,媽媽坐在椅子上,又在流淚,那個場面讓人心碎。我強忍著悲傷,笑著對她說:「讓弟弟睡我的房間。我不想在書房搭床,今晚我跟您睡,好不好?」
老媽點點頭。我又說:「那您把床收拾收拾吧。」老媽在保姆的幫助下,回到她的房間忙碌起來,換床單,找被罩。我是希望她做點事,轉移注意力。黃昏時分,弟弟到家,不免又一輪傷心流淚。一對兒女百般哄著老人,讓她不致太過悲痛。晚上躺在媽媽身邊跟她聊天,我已不記得上次和媽媽同睡一張床是什麼時候。我握著她的手,跟她講許多舊日的趣事。
第二天一早,我和弟弟來到醫院的太平間,我又一次看到穿戴整齊,安詳熟睡的父親。弟弟第一次看到過世的父親,悲痛不已。姐弟倆默默地向父親遺體告別。所有的儀式對我來講都不重要,因為父女之間的深情不是任何形式可以取代的。站在火化爐前,望著即將推進的棺木,我心如刀絞,弟弟攬著我的肩,我靠在他的身上痛快的哭泣,這次,我毫無保留,肆無忌憚地流淚。可以隨心所欲的哀悼父親也是一種幸福。大約一個多小時后,我和弟弟站在同樣的位置,大大的棺木早已不見蹤影,細長的鐵盤上是一副觸目驚心的屍骨。兩條大腿骨清晰可見,長長的。還有頭蓋骨,一片片的,白顏色。我們望著工作人員拿著工具,認真地收集著骨灰,把大塊的骨頭碾碎,裝進紅顏色的緞袋,然後撿起一片片的頭骨,整齊地放在裡面。一個鮮活的父親,走到生命的終點,不過是不到兩斤重的骨灰。弟弟拿著父親的遺像,我捧著骨灰盒,那個我精心挑選,有著清明上河圖圖案的盒子。小心翼翼走著每一步,生怕有一點點的閃失,從來沒有感受過如此的沉重......
回家的路上,車在高速公路疾馳,望著窗外,北京難得的好天氣。天空中竟然有幾朵依稀可見的白雲,冬日的陽光溫暖,舒適。我打開車窗,讓風吹在自己的臉上。閉著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天堂沒有痛苦,天使的懷抱中唯有快樂。老爸,一路走好!父親,主懷安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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