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晨跑,迎面是刺骨的寒風。大年初一的道路上只有滿街的煙花殘屑和零星幾個晨練的老人。橘紅色的太陽冉冉升起,灑在一片片樓宇之間,讓這漸漸透亮的世界剎那間朝氣蓬勃。這裡原本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昔日路過時還要捂著鼻子一路小跑,躲過那嗆鼻的糞香。而今這裡有繁華的食品一條街,白領穿梭的金融中心以及裝潢精美的酒店,商場。
二十年來,第一次在北京過春節,那濃濃的年味緊緊環繞著我。大年三十晚上,我在廚房炒煎煮炸忙得不亦樂乎,那窄小的廚房,不搭配的鍋碗瓢勺一點也沒有破壞我的興緻。我這個在美國做飯必用Fissler,盛菜須是Portmeirion英瓷盤的講究女人竟變得如此寬容。「別做太多,我們都吃不了多少。」爸爸探頭說。我何嘗不知,但我又有多少機會給父母做年夜飯呢?油燜大蝦,糯米小丸子,鍋巴魷魚,炸耦合,紅燒茭白,蘑菇菜心,還有老爸最愛吃的涼拌心裡美蘿蔔皮。這種北京特有的蘿蔔,外表看上去綠綠的,普普通通,一刀切下去,紅彤彤的兩半,真是名副其實的心裡美。把蘿蔔洗乾淨,先把皮一層層削下來,切成細細的絲,用鹽腌上,兩,三個小時后,把水擠掉。再把少量的蘿蔔芯切成絲和皮混在一起。加糖,醋,花椒辣油,紅綠相間,色澤鮮艷,清脆可口的一盤油香辣口的涼拌蘿蔔絲就搞定了。爸爸拿出一瓶包裝精美的紹興花雕,把琥珀色的黃酒倒入銅壺,放在同色的器皿中溫酒,媽媽很老道的加入兩枚話梅。那澄黃清亮的液體馥郁芳香。我想起了咸亨酒店,想象著孔乙己就著一碟茴香豆,搖頭晃腦,享受那碗紹興黃酒的模樣。
當和父母,小姨一家圍坐在餐桌前,談笑風生,舉杯暢飲的時候,我被這濃濃的親情深深感動。媽媽津津有味的吃著魷魚;爸爸眉開眼笑地同小姨夫乾杯;表弟大呼糯米小丸子美味;小姨專註地剝著大蝦。我看著滿桌的佳肴,周圍喜氣洋洋的家人,時時刻刻在心中醞釀著的感情開始泛濫,溫暖,感激與愧疚一起襲來,我轉過身,不想讓家人看到眼中的淚水,不想給他們帶來一絲一毫的傷感。真的,二十年,我錯過多少這樣的時刻?又有多少個年夜是他們獨自渡過?窗外是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五彩繽紛的煙火; 家中是疼我愛我的親人。
到達北京的當天下午,爸爸從外面散步歸來,手舉著兩串糖葫蘆,一串是傳統的山裡紅,另一串是山藥橘子。「我在門口碰到劉伯伯,我告訴他女兒回來了,給她買了愛吃的糖葫蘆。」 爸爸得意地說著,把兩串糖葫蘆遞給我。在他眼裡,我還是那個捧著糖葫蘆無比開心的小女孩兒。半夜裡,我知道媽媽來到我的房間,把耷拉在床邊的被子替我掖好,又在被子上加蓋一條毛毯,她生怕我會凍到。回到家,我不再是忙忙碌碌,操心擔憂的媽媽,我又可以早晨賴在床上,對父母說:「再睡五分鐘」。回家的感覺真好!
在親人的盈盈期盼中我在北京過年。陪父母看春晚,儘管電視屏幕的人我幾乎都不知道。為他們準備一頓頓豐盛的菜肴,儘管他們吃得很少。隨老爸午後散步,陪媽媽上美容院。在家的日子永遠不夠。
沒有美國的藍天白雲,沒有我家臨山社區的優美風光;但這熟悉的味道,久違的鄉音,濃濃的親情讓我這個久居國外的遊子倍感親切。在北京的大街上跑過一座又一座過街橋,繞過一處又一處正在施工的地鐵站,又是新的一天,還可以在家陪伴父母幾天。我調轉頭,向家的方向跑去,我要回去為父母做早餐呢!
2010年春節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