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投票當天,我被分到離家只需十分鐘的一個小投票站當義工。
按照選務處規定,大選投票時間統一為早上七點到晚上八點,不得提前不得延緩。不過義工們都要提早一小時到達各自的投票站,這除了讓大家彼此先熟悉一下外,更重要的是為了按規定把臨時租借的場所裝扮成標準的投票站。
我所在的投票站只有不足三十平方米,它原本是一所小學的課外活動辦公室。經過我們幾個義工半個多小時的勞動,它立馬就變成了一個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美國大選投票站。它的外面有包括中文在內的用多種語言文字做成的投票站指引路牌、文宣廣告、在本站投票的註冊選民花名冊,裡面則有一台觸屏式電腦投票機、一台直接選票投票機、一個專供投放郵寄選票的鐵皮郵箱、六個用硬紙板作屏障的專供選民填寫選票的站立式書寫台、三張供義工核對選民登記分發選票贈送「我已投票(I
voted)」貼紙用的長桌。
我們這個投票站共有八位義工。除了包括負責人在內的三位資深義工外,其餘五位都能講雙語,有西班牙語、中文的國粵語、菲律賓語、南非的祖魯語和南非荷蘭語。
在正式開始投票前,我曾為當天究竟會有多少人來我們投票站投票感到擔憂。
因為第一我所住的城市在歷史上是個以農場農莊為主的鄉鎮城市,如今則是個以提供中低價住房和出租公寓為主的城市,住在這裡的人都是整天忙於工作的打工階層,以黑人西裔亞裔為主,這樣的人在我印象中對各種選舉投票似乎都沒興趣。第二我們的投票站縮在一家購物中心的圍牆背後,周圍幾乎沒有居民區,唯一的優點就是停車方便。 第三雖說我們是義工,但實際上在大選投票當天每人都有九十五到一百八十五元不等的補貼,八位義工加在一起起碼有一千到一千二百元,因此如果一天下來只有一二百個選民前來投票,每張選票的成本還是會高得讓我這個當義工的臉紅。 幸虧後來事實證明我的擔憂是多餘的: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八點,我們這個小投票站總共來了近一千五百位選民投票!我們八位義工除了曾兩次輪流休息吃點東西外,整整十四個小時幾乎都是手不停腳不停嘴不停地為選民們服務。
說句老實話,我已N年沒有幹活干到腰酸背痛兩腿發漲發麻第二天走路邁不快步伐了,可當大選義工那天,從早上六點干到晚上十點(投票結束后我們還要把投票站恢復原狀),整整十六個小時,我卻再次嘗到了這種滋味。不過我心裡很舒暢,因為在我的認知里,這輩子我還從未經歷過像美國大選這樣有意義有價值開眼界的事,更沒做過像當美國大選義工這樣有意義有價值開眼界的工作。
由於地區關係,當天來我們投票站投票的人,用句中國人過去常說的話來概括就是工農商學警(沒有兵但有警察)。因為我在當地居住已超過十五年,所以當天我在投票站遇見了許多面熟陌生人(見面知道彼此是街坊鄰居但交流最多只有哈羅或三克油),他們中間的大多數的確就像大選後有人形容的那樣,是以「無知少女」為主。其中一些和我面熟陌生屬於少字輩(少不更事的年輕人、少數族裔)和女字輩(女性)的投票者,特別令我感慨莫名。
其中屬於少字輩的,是七八個住在我家旁邊出租公寓、平時長褲穿到內褲下面、走路常常讓人擔心會不會被自己長褲絆倒的黑人青年,以及四五個也是住在出租公寓、年青青長了一身肥肉、到現在還時不時肩上扛著台大型錄放機、音樂放得震天響、在人行道上得意搖擺、讓我一直以為有智障的西語裔青年。屬於女字輩的,則是同樣也是住在附近出租公寓、平時在路上常常會遇到的、身後跟著孩子手中牽著孩子前面的嬰兒車裡還推著孩子的、黑人或西語裔的年輕媽媽們。
那天他們都來投票站投票了。有的人很乾脆利索,拿到選票幾分鐘就填完了,有的人則在填寫台前磨磨蹭蹭超過半個小時。我曾留意觀察,不知道他們的選擇如何,但他們的選票至少都填寫得很完善,因為他們在投票時從未有人被那台稍有差池就退票的投票機打過回票。
在大選投票當天,老天爺也彷彿為了考驗我們這裡的選民,特地把氣溫調到了當季少見的高溫。加上由於選務處估算不足,我們投票站常常出現填寫選票用的書寫台、夾選票用的文件夾以及用於填寫選票的黑色原子筆嚴重短缺現象,因此讓前來投票的選民常常需要在投票站外排起長龍等候,短的時候十分二十分鐘,長的時候超過一個小時。讓我感到欽佩的是:在十四個小時的投票過程中大概有十個小時以上需要排隊,但從沒有人為此而抱怨喧嘩甚至提抗議。
在這次當美國大選義工中,如果說我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在大選投票當天,在我所在的投票站,除了會講西班牙語的義工曾為十二位投票者提供過雙語服務外(我們提供一次雙語服務就要在特殊的表格上做記錄),其他的雙語義工都沒派上用場。甚至都沒看到用這些語言和我們義工打招呼的投票者。
因此,這次大選專門為少數族裔準備的、用多種少數族裔語言印製的選票以及「我已投票」的貼紙,最終連封皮都沒拆就全數退回了選務處。
我當然不會因此認定移民少數族裔對美國大選就是不熱衷不關心。事實上我也知道,包括我自己在內的許多移民少數族裔公民,由於工作生活語言時間等原因,都喜歡採用郵寄投票。而郵寄投票也的確不失為是一種既省時省力、又能盡到當公民權利義務的好方法。
不過根據我對周圍一些移民少數族裔朋友的了解,特別是我自己家族的人在對待美國大選投票上的態度,我又不得不承認:我們移民少數族裔公民對美國大選投票不關心不熱衷,甚至覺得參加投票純粹是一種浪費人力物力無意義無價值行為的情況,客觀上也的確存在。
我在美國的家族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從我祖父往下共計祖孫五代大概有近百人,其中符合選舉投票資格者起碼超過五十人,但真正參與過選舉投票的則不足十人。經過我詢問了解,原因不外乎以下幾條。
一,美國大選投票是美國政客和真正美國人的事。我們移民來美是為了給自己和家人尋求更好的生活,不是為了參與美國政治為美國大選投票。所以與其浪費人力物力精力聽信政客們的鬼話去投票,倒不如為自己和自己家人多做些有益的事。
二,美國大選投票有的是熱衷投票的人,自己投不投票對大選都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作用。何況自己作為一個移民,英文不是擀麵杖吹火一竅不通就是只會三句半,就算在這裡讀過書英文好,平時為工作謀生都忙不過來,根本沒時間關心時事政治,不知道候選者張三李四誰好誰孬、什麼政策該投YES什麼政策該投NO。因此即使去投票也是沒意義沒價值的瞎投。
三,根據民間傳說,參加美國大選投票好處沒有壞處不少。比如參加大選投票后自己的名字就會進入陪審員抽籤名單,以後就會常被抽去當陪審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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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去參加美國大選投票者就是傻瓜,反之才是最聰敏、最應該、最好的選擇。
我對家族人在美國大選投票上的想法和做法雖然不敢苟同,但也說不出一定的是非對錯。我唯一能證明他們非的是第三條:我成為公民后還沒來得及參加任何大選投票,就已接到了當陪審員的通知,因此證明參不參加大選投票和被抽到去當陪審員應該是一毛錢關係也沒有。
不過家族人對美國大選投票所持的態度,讓我聯想到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國著名漫畫家華君武先生畫的一幅漫畫《瓮中人》:一個從小被放在瓮中培養的人,長大后就算把瓮打碎,此人也無法再恢復正常的人形,只能永遠保持扭曲的瓮形了!------
我個人認為:我們從自己的祖國不遠萬里來到美國,然後在沒人強迫的情況下自願放棄祖國國藉,費時費力費錢通過美國公民考試加入美國國藉,如果接下來把參加美國大選投票看成是找回自己被剝奪了N年的做人尊嚴和權利、表達自己被剝奪了N年的自我意志和立場的必須之舉的話,那才是最聰敏最應該最好的選擇;反之才是傻瓜!------
有一次我和一位表兄弟餐聚。他原本來自於中國一個很貧窮的農村,經過很多年的艱苦奮鬥,如今在舊金山已擁有了自己的商場和幾十名員工。他和他的家人都是美國公民,但他們都認為參加美國大選投票是傻瓜。出於一時衝動,我在餐桌上把自己對美國大選投票的認知說了出來,並和他展開了「究竟誰是傻瓜」的辯論。由於他是搞實業的沒我擅長耍嘴皮子,結果他在辯論上輸給了我。
不過最後他臉紅脖子粗地對我憋出了一句美國人常講、不是美國人到了美國后很快也就學會講的英文:
「The United States is a free
country(美國是個自由的國家)!」——所以他認為,自己願意投票就投票,不願意誰也不能強迫他!------
我立刻肯定地對他說:他說得百分之兩百對!我向他表明自己的觀點並沒有強迫他、說他做得不對的意思。
同時我還告訴他:我之所以在知道他的觀點后還亮出自己的觀點和他爭論,也是因為The
United States is a free country(美國是個自由的國家)!——
在這裡,任何人都可以說出自己的想法和看法,並作出自己的選擇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