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我這裡所說的太監不是李蓮英小德張之類,而是一條狗,一條被閹了的公狗。------
我下放農村時,曾遇上過當地農民談起色變的「鬼打牆」——即半夜行路時突然莫名其妙被成千上萬座墳墓所包圍——因為根據當地記載,過往的被困者都因恐懼整夜坐困「鬼牆」,直到第二天天亮才被別人救出,而我卻憑著年少氣盛和不服輸精神自己闖了出來。因此贏得當地農民的敬佩,並獲得了生產隊當時最具榮譽感(過往只有大隊生產隊退下的幹部才有幸擔任)、同時也是報酬最豐厚(因為莊稼灌漿后要一天二十四小時巡視所以每天都按三十分工計酬)的護青員工作。
那是八月初的一天凌晨,大約五點多鐘,我沿著一條兩旁長滿了矮柳叢和棉花地的鄉間土路,從生產隊最南面的玉米地回家吃早飯。由於東方剛剛露出一點魚肚白加上當地還沒有電燈,因此周圍一切看上去都是灰濛濛黑麻麻的。走著走著,我突然聽到身後傳來很輕盈的腳步聲。我立刻停下腳步回頭察看,結果發現後面什麼也沒有,原本聽到的腳步聲也消失了。我轉身繼續前行,走沒幾步那輕盈的腳步聲又響起了。我再次停下回頭仔細察看,結果和上次一樣,無論是灰濛濛的路上還是黑麻麻的矮柳叢和棉花地里都沒有任何異常,而原先聽到的腳步聲當然也再次消失了。我繼續向前,這次當同樣的腳步聲再響起時我沒有停下。
我從小就膽大,經歷過「鬼打牆」后膽更大。憑經驗我判斷後面的腳步聲應該不是人是動物,然而同樣也是憑經驗,如果真是動物我停下時它理應有三種反應:攻擊我、轉身逃跑或繼續走自己的路;我走它也走我停它也停,而且連續兩次都如此,這似乎又不是動物應該是人或是——鬼!不過由於時間已近清晨,周圍熟悉的景物也沒有任何異常變化,因此我並不相信是鬼,或者說就算是鬼我也不怕。
我暗暗加快前進步伐。因為我知道前面不遠處就是大隊連接各個生產隊的一條大路,而大路那邊就是我們生產隊的隊場和倉庫。由於那裡沒有任何遮蔽,因此無論妖魔鬼怪或人或獸,除非轉身逃遁,否則必定原形畢露。我注意傾聽自己身後,發現那輕盈的腳步聲非但沒有消失,還隨著我步伐的加快而加快。
我快速穿過大路來到了生產隊隊場上,然後轉過身一邊往後退一邊注視著我的來路。剛開始什麼動靜也沒有,然後就從矮柳叢和棉花地中間走出一條模樣很神駿的大黑狗。看到讓我疑惑了半夜的妖魔鬼怪原來是條狗,我立刻停下腳步失聲笑了起來。我向對面的狗友揮動著手很熱情地對它喊:嗨,朋友,過來,過來!—— 我從小就喜歡各種動物,其中以狗為首,因此我知道一般成年大狗對陌生人的呼喚是不會理睬的。然而正當我停止呼喚準備轉身離開時,沒想到對面這條狗居然只是稍微遲疑了一下,就昂著頭搖著像旗杆一樣豎起的尾巴邁著輕盈的步伐,快速穿過大路來到了我面前。
這是一條身體健碩四肢頎長體重超過二十公斤長著一身錚亮黑毛的狼狗和土狗的雜交狗。它站在我面前微斜著頭很友善地打量著我,同時繼續搖動著高高豎起的尾巴。我伸出手試探著拍了拍它的頭,它居然沒有躲閃,反而更和善地對我搖頭擺尾。這下可把我高興壞了,我再次輕拍了兩下它的頭,然後一邊轉身往家走一邊對它說:走,朋友,上我家吃早飯去!------
這就是我和太監的初遇。
自從那天凌晨和太監相遇后,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它就一直跟隨著我,和我同吃同行同護青,整天形影不離。太監的行為讓我感到既高興又意外。因為過去我也常會因一時投緣,請我們生產隊或鄰近生產隊的狗到家飽餐一頓,不過它們吃完后最多只是對我搖搖尾巴就各自回家了,從沒有像太監這樣和我親密無間尤如自家狗似的。
不過當時我從未奢想過能真正擁有它。原因很簡單,無論是從外貌還是身體保養狀況來看,太監都稱得是一條在當地很少見的神駿好狗,決不可能是條被人隨便遺棄的野狗,因此我認定它早晚都會自己離開或被它的主人找上門帶走。直到後來我帶著太監遇到生產隊副隊長老趙,他一口斷定太監絕對不是我們周邊大隊的狗甚至不是我們公社的狗時,我才決定收養太監。
原來在我當時所下放的農村,雖說很多傳統副業也像全國其他農村一樣,被當作「資本主義的尾巴」割掉了,但由於這裡實在太窮又天高皇帝遠因此還悄悄保留了幾項。其中最讓人羨慕稱道的,就是每年十一月立冬后外出捕捉黃鼠狼,然後把黃鼠狼皮出售給公社供銷社收購處(立冬前黃鼠狼皮質太差不收)。據說一般四人結隊外出一個多月可以捕捉到黃鼠狼上百隻,根據黃鼠狼皮的收購價:公的三塊六母的二塊四(因為黃鼠狼母的只有公的三分之二大),每人去除開銷起碼可以分到六七十元。這種收入對於下地苦幹一年最多只有四五十元最少甚至十幾元的當地農民來說,當然就像挖地挖到金元寶樣令人嚮往,更別提這些還都是不拖不欠立馬就能兌現到手的現鈔。
不過要想搞這項副業也並不容易。除了要懂得如何完好無損地捕捉到黃鼠狼、剝皮、把它製成合格的黃狼皮外,首先需要擁有一條機警聰敏懂得如何帶領主人發現追捕到黃鼠狼的好獵犬。而我們生產隊的副隊長老趙,不僅是我們公社手屈一指的捕捉黃鼠狼高手,更是一位懂得如何發現培訓追蹤黃鼠狼好獵犬的行家裡手。由於具有這種技能,因此平時除了幹活他不是四處尋訪好狗買回家培訓成獵犬轉售,就是接受別人委託把別人的狗培訓成獵犬,所以他對全公社的狗——特別是像太監這樣出眾的狗——絕對是了如指掌。
我記得當時老趙圍著太監一連轉了好幾圈,然後一邊搖頭一邊深表惋惜地對我說:小Z,這真是一條難得一見的好狗;可惜第一它被閹了,否則用它做種狗絕對可以養出很多好狗;第二它起碼已有三歲,所以無法再把它訓練成獵犬;不過當作一家看家狗還是很不錯的!------
我對太監能不能傳宗接代無所謂,對它能不能成為一條獵犬也無所謂,不過由於我當時年幼無知,不懂「被閹」是什麼意思,因此向老趙請教。老趙指著太監被割掉陰囊后留下的疤痕,給我詳細解釋了「被閹」是怎麼回事,我腦海里即刻跳出兩個字——太監。我拍著太監的頭,哈哈大笑著對它說:朋友,原來你是個太監!那好吧,從此以後你就叫太監。------
就這樣,太監有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