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那位黑人表親我莫名其妙和古巴毒販發生衝突后,心中感到說不出地惱火窩囊惶恐。我當時甚至想過往後是否應該帶著那根繳獲的棒球棒上下班?因為我每天都要沿著M街走四個街口到地鐵站坐地鐵,後來想想這樣太嚇人作怪,所以最後只換了一條帶大銅扣的寬牛皮帶以防萬一。
幾年前去中國大陸投資失敗,不僅大半生的積蓄付之東流還欠下十多萬的債,因此危險變成一個憂鬱症患者。後來幸虧國內親朋好友幫助賒欠給我數十萬的皮革服裝,我才重新振作做起了皮服的批發零售生意。在漁人碼頭第一年開店不僅沒賺還賠了數萬,如今好不容易有一家看起來真正能賺錢的店,我當然非常希望能保住它。所以儘管在這之前曾多次有不友好甚至是專門來偷來搶的所謂客人登門,我也總是拚命克制自己以警告嚇唬趕走等息事寧人的方式處理。沒想到這次因為這個可惡的黑人表親,我居然不知死活地去和以殘暴兇狠出名的古巴毒販發生衝突,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啊——說句心裡話,要不是以上原因,我真想立刻關門大吉離開M街!
從第二天開始,我一走出地鐵站就開始神經緊繃:一路上我要小心留意是否有古巴人靠近我;走近店面時就會想到昨晚我的櫥窗玻璃和門玻璃是否已被砸爛;開門營業后,我一面等候古巴人隨時進店和我算帳,一面等候黑人表親突然上門和我認親。我心裡已作好準備:古巴人上門我會先禮後兵,如果需要賠禮道謙甚至拿出一點合理的醫藥費慰問金我都可以考慮,前提是今後保證不再來我店裡搗亂;如果蠻不講理認為中國人好欺侮懦弱,那我就和他們誓死抗爭血拚到底,大不了血濺M街驚動警方最後不得不滾出M街。如果是那個姓張的黑人表親上門,那我會很乾脆地對他大吼一聲:Get out of my shop now!(立刻滾出我的店!)
但是實際情況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整整五天過去,古巴人沒來找我,黑人表親沒來找我,店裡的生意卻一掃過去因為毒販火拚而出現的冷清,變得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不光零售生意好,連批發生意也出奇地好!許多自稱開小店或在跳蚤市場擺攤的新客人紛紛上門進行小額批發,甚至連在漁人碼頭很有名的一家連鎖店的採購主管(Buying
director)都找上我,並一次批發了近萬元的貨。我很快就明白這是那個黑人表親在後面起作用,因為新增加的客人中,無論是零售還是批發幾乎清一色都是黑人(連鎖店的採購主管是白人,但陪他來的是一個黑人女秘書,後來我才知道她是張帝蓬的妹妹),並且這些人有的住在舊金山,有的來自舊金山旁的奧克蘭(Oakland)和柏克萊(Berkeley)。此外從第二天開始,我店門外就有幾個穿著很正統的黑人青年在不停地徘徊,他們從沒進過店裡,但當他們每次經過店門外時,我發現他們總會通過玻璃櫥窗向店堂內打量。
店裡生意好我當然高興,門外有人暗中保護我心理壓力也的確減緩很多,但如果張帝蓬因此認為我會認他這個表親的話,那說明他對真正的中國人實質上還不懂。我身上江湖氣雖然很重,並且對M街上的毒販癮君子妓女流浪漢也不十分排斥討厭,但如果讓我和他們真的交朋友那可還有很大差距,而這中間特別對毒販,我是最難接受的!所以如果此刻張帝蓬出現在店裡,我雖然不會像開始那樣叫他立刻滾蛋,但我還是會開誠布公和他說清楚講明白:我不喜歡和毒販做朋友!
和古巴人發生衝突后的第六天是星期天。下午二點過後,店裡進來一對年齡大約在五十歲的中年男女,男的是個看上去很憨厚說話帶有西語口音的墨西哥人,女的是個樣子很爽朗健談相對來說身材算苗條的美國本地黑人。男的進門后和我打了聲招呼就走到了店堂中央的皮衣架中去了,女的則站在我面前,一邊打量著店內一邊不絕口地誇我店裡的東西價廉物美。我憑經驗認為:這對男女很可能只是看看(Just
looking),就算購物第一不會多,第二一定會向我要Discount(折扣)。結果證明我是狗眼看人低搞錯了:兩人不光你一件我一件夾克加背心總共買了八件,最後貨款加稅金近七百元,兩人付款時連一分錢的Discount都沒向我要。
當我們雙方銀貨兩訖,我把裝好皮衣的四個袋子遞給對方準備和他們說謝謝再見時,那個黑人婦女卻把袋子放在我們中間的玻璃柜上,然後笑著對我說,她叫瑪麗亞,是我店門前XX路公車的駕駛員,旁邊這位是她的丈夫帝羅張,是M街上那家最大墨西哥餐廳的大廚。她伸出手很誠懇地對我說:Mr.Zee,你是個好人,我和我丈夫非常感謝你救了我們的兒子帝蓬!由於事出突然我一下沒反應過來,瑪麗亞瞄了一眼我貼在牆上的不許在店裡交易毒品的安民告示,帶著幾分不自在對我說:我們知道帝蓬有時做的事不是很對,可他人還是個好人!我被瑪麗亞的母愛感動,因此立刻伸出手和她以及帝蓬的父親握了一下,然後有點違心地說:這不是什麼大事,我們中國人認為,凡是進我店的客人我就有責任幫助他!這時帝蓬媽對帝蓬爸說:Honey(蜜糖),你還不快用中文向Mr.Zee表示感謝!結果這位中文名字叫張齊魯西語名字叫帝羅張的MBC(生在墨西哥的中國人)用西語腔的中文結結巴巴對我說:你好,謝謝你,救了我們的兒子帝蓬!------
根據張齊魯自己介紹,他的祖父很早就帶著他的父親離開了祖藉山東老家。原本他們是想來美國舊金山尋找一位親戚的,但到墨西哥時卻和這位親戚失去了聯繫,因此他們最後只能定居在墨西哥城。張齊魯的父母其實都是華人,但由於他生在墨西哥長在墨西哥,因此不光第一語言是西班牙語人的模樣也像墨西哥人。他是三十年前到舊金山再次尋親時和瑪麗亞相識相愛結婚的,兩人共生了三個兒子兩個女兒,帝蓬下面兩個弟弟幼年都已不幸夭折,所以儘管他倆對帝蓬的販毒行為很反感很擔心,但對這個唯一的兒子還是打心底十分關心難以捨棄。
後來我發現,這一切其實都是張帝蓬為了怕被我拒之門外而有心安排的。因為當我和他父母正談得熱乎時,他帶著他的太太兩個孩子以及兩個妹妹走進了我店裡。他用一頂長舌帽蓋住了額頭上的傷痕,用繃帶把骨裂的右手吊在胸前。
張帝蓬一進店就指著他們全家人咋咋呼呼地對我喊:Mr.Zee,我沒有騙你吧!我爸姓張是中國人,我媽嫁給我爸現在也姓張所以也是中國人;我和我妹姓張當然都是中國人;我太太嫁給我所以現在也姓張也是中國人,我兒子女兒生下來就姓張當然更是中國人;所以,我們全家其實都是中國人!------
看著張帝蓬滑稽可愛最主要是非常認真的表現,以及他們一大家人配合著他的表現,對我由衷表示出的敬佩、感激、感恩,我心中雖然對張帝蓬仍有諸多保留,但我知道:
不管以後如何,眼下我對這個黑人表親除了接受認可,是絕對沒法做出其他選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