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吃過一成熟的牛排

      我親屬中有三分之二是上海人，小時候每逢寒暑假我常去上海親戚家串門。由於他們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因此曾多次帶我去當時上海最有名的「紅房子西菜館」吃西餐開洋葷。因為牛排不僅好吃而且吃起來又是刀又是叉既熱鬧又氣派，所以給我的童年記憶留下了很深很美的印象。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我被老家的電影膠片廠從農村招工回城，后被派往上海兄弟廠培訓學習三個月，當時所住的淮海路招待所就在淮海中路靠近陝西南路的角上。由於下放我已超過十年沒來上海，因此安頓好后我先去上海的親戚家輪流拜訪了一圈。拜訪中長輩們提到兒時他們帶我去紅房子吃牛排的往事，加上根據他們的指點，我只需順著招待所旁邊的陝西南路一直向前，就會碰鼻子拐彎撞腦袋到家自然而然見到「紅房子西菜館」，因此我心中就動了「再去紅房子、重拾兒時夢」的念頭。

       那是一個星期天的傍晚，我叫上曾經和我下放在一起的好友兼同事小朱，順著陝西南路來到了幾乎沒有什麼變化的紅房子西菜館。大概因為當時一般人還很窮對西餐缺乏好感加上時間還早，所以整個店裡稀稀拉拉只有十幾個人，其中七八個中國人四五個老外。我和小朱剛坐下就有一位男服務員過來問我們點什麼？我說兩客牛排兩份濃湯一瓶紅酒。服務員問牛排幾成熟？我毫不猶豫地說一層熟。服務員抬頭怪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問我朋友要幾成熟？我有點不耐煩地說他當然也是一層熟！在這裡我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我根本不知道兒時吃牛排大人們是如何幫我點的？牛排幾成熟又是什麼意思？只是想當然地認為服務員問的「牛排幾成熟」是「牛排幾層熟」！牛排明明只有一層，而我們又不是野人喜歡吃生肉，因此理所當然應該要一層都熟嘍！而小朱從娘肚子里出來還從未見過真正的牛排，所以一切當然都聽我的。

       其實我在牛排還沒有上來前就已隱約感到自己可能犯了錯。因為當時酒先上，我和小朱各倒了一杯慢慢品嘗，都覺得不如中國的白酒好喝。這時我聽到旁邊桌上有一對上海夫婦正在向服務員請教對於中國人牛排幾成熟最好吃？服務員的忠告是不能低於五成不能高於七成，低於五成太生高於七成太老。我一聽就想到我所理解的層和服務員所說的成或許出了差錯：他所說的成很可能是百分比的意思！那照此類推，我們今天的牛排豈不是只有百分之十熟、而百分之九十卻是生的？然而那時的我年少氣盛總認為自己是千有理百不錯，加上當時上海人對外地人的藐視也是舉國聞名的，因此我當時不僅沒有站起來向服務員糾正自己的錯誤，還在自己心裡作好了準備：就算牛排真的只有一成熟，我也要想盡辦法把它吞下肚！

       後來牛排上來，由於外面一薄層都是煎熟的加上又有汁料，因此看上去還不錯。然而當我用刀把牛排切開時，雖不能說真的有百分之九十是生的，但起碼有百分之七十以上是生的卻決不會有錯！小朱立刻嚷嚷了起來，說這種東西人怎麼吃啊？我死要面子活受罪地騙他說：牛排就是這樣的；其實我們這種還算是好的，小時候我在這裡看到一個老外吃的牛排，一邊吃一邊還有牛血在滴下來呢！我邊說邊切下自己盤子里一塊牛排放進嘴巴，然後嚼也沒嚼就用一大口紅酒把它衝下肚。看到小朱用刀和叉把盤中的牛排轉過來轉過去就是不知道該從哪裡吃起，我只好對他說：你能吃就吃一點，實在不能吃就放在旁邊，就多喝些酒多喝些湯多吃些麵包吧。我原本是想不管用什麼方法也要把自己這塊牛排全部吃完，然而當我吃到差不多三分之一時，我突然感到一陣噁心反胃，我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完成任務了。

       最後我和小朱只能把一瓶紅酒兩份濃湯和隨濃湯奉送的麵包全部吃完，然後留下盤中一又三分之二塊的一成熟牛排，紅著臉，撤離了上海最有名的「紅房子西菜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