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實文學： 我曾當過我媽的打手 （下）

      原來自從小李老師回家后，我媽心中就一直覺得心慌慌，夜裡常做惡夢，夢見丁炮仗又打小李老師。她曾幾次想去小李老師家看看，但想到丁炮仗好面子又心胸狹窄，之前在自己面前出盡了丑，見到自己嘴上不說心中一定不會高興，說不定因此還會妨礙他們夫妻和好，所以只能作罷。好不容易捱過一個星期，正好又是公社十天一集的趕集日，我媽帶上一些給孩子的禮物，以看望自己干外孫的名義，騎上自行車直奔小李老師家而去。

        我媽是在公社醫院門前碰見張醫生的。他知道我媽是來看乾女兒，立即告訴我媽小李老師出事了！原來三天前的早上，丁炮仗用食品站拉肉的板車，把奄奄一息的小李老師拉到公社醫院。他哭喪著臉告訴張醫生，說他前天晚上和小李老師吵架，不小心推了小李老師一把，結果小李老師跌倒時撞到了身後的一輛自行車上，頭也碰到了用石頭砌成的牆腳上，倒下后當場就痛得爬不起來。據丁炮仗講，他當時是想立刻把妻子送到公社醫院來的，但小李老師死活不肯，認為睡一夜第二天就沒事了。可如今一天二夜過去了，小李老師非但人不能動，還發起了高燒吃不下東西常常陷入昏迷，甚至連大小便都失禁了！丁炮仗希望張醫生看在大家都是下放人員的份上，儘力救救小李老師。張醫生立刻向院長彙報，召集了全院醫生進行搶救，最後確定小李老師是因外力引發的脊髓損傷、以及後腦著地頭顱里有瘀血導致現在的狀況；前者最壞的結果可能導致終身癱瘓，後者最壞的結果可能導致痴獃！張醫生說，小李老師最可惜的是沒有在受傷后立刻來醫院，雖說公社醫院也沒有什麼先進技術和設備，但至少可以幫她把受傷的部位及時固定起來避免脊髓進一步損傷，以及設法幫她減緩頭顱里血腫的程度。可如今，一切都只能憑藉小李老師還年輕這唯一的優勢，聽天由命等待奇迹出現了！------

        我媽沒聽完張醫生的話，就一邊潑口大罵丁炮仗是畜生一邊往醫院裡沖，但被張醫生攔住了。他告訴我媽，說小李老師現在雖然人還是不能動神智也不清楚，但基本情況已穩定也能吃點東西了，加上她家裡有兩個幼兒要照顧，因此昨天下午丁炮仗已把她接回家照看了。目前由張醫生每天前去探望小李老師兩次，幫她打針吃藥觀察她恢復的情況。

        我媽立刻騎車來到小李老師家。當時丁炮仗正在中間客廳喂孩子吃飯，我媽扳著臉問小李老師在哪裡？丁炮仗說在房裡。我媽走進房間，看到臉腫得完全走了樣、眼睛似張非張不光沒有神采連人也不認識的小李老師，像個木頭人樣躺在床上時，我媽立即撲到床邊失聲痛哭起來。後來我媽到客廳和丁炮仗理論，問他一個星期前還信誓旦旦白紙黑字保證不再打老婆，為什麼一回到家就下如此毒手？！開始丁炮仗表現得很謙卑，他低三下四滿臉懊悔地向我媽表示：說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是他一時衝動情急之下推了小李老師一下，沒想到會闖下如此大禍；因此他已作好準備一輩子單獨照顧小李老師拉扯大兩個兒子！但他對天賭咒發誓，說自己真的沒有打妻子，說妻子現在的模樣完全是因為腦袋有瘀血造成的！我媽當然不信，一口咬定丁炮仗是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一定曾殘酷毆打過小李老師！我媽邊流淚邊罵丁炮仗是畜生，將來一定不會有好死，並說自己一定會到所有的公社幹部那裡去為小李老師申冤，向他們揭發丁炮仗過去殘酷毆打虐待妻子的歷史真相！結果丁炮仗不耐煩了。他先是假裝委屈地用重話擠兌我媽，說我媽既然已不信任他準備到處張揚敗壞他的名譽，讓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那隻要我媽答應今後幫他照顧小李老師和兩個孩子，他現在就可以在我媽面前自殺！可當我媽對他說小李老師是她的女兒，兩個孩子是她的外孫，照顧好女兒把兩個外孫撫養長大是她做外婆的義不容辭責任；所以丁炮仗現在儘管可以放心地去死時！他又馬上反口說他不相信我媽！催促我媽快去公社揭發他，讓公社馬上派人來抓他、把他拉出去槍斃！反正他現在已是死豬不怕滾水燙！------

        我媽離開小李老師家。當天就從供銷社主任開始，然後公社文教幹事、五七領導小組（當時專管下放人員的機構）組長、公社主任書記，凡是和小李老師丁炮仗以及下放人員有關聯的領導都跑了一遍，把丁炮仗過去如何打罵虐待小李老師如今則打出了天大災禍等劣跡，向領導們作了充分揭發。因為丁炮仗夫婦（特別是小李老師）在公社鎮上是出名的，因此各級領導聽到此事後都感到非常吃驚，同時當然也感到非常憤怒。他們一致向我媽表示，一定會立刻過問嚴加處理！不過當我媽第二天再去向各級領導追問結果時，他們都紛紛表示已責成公社文教幹事和供銷社王主任全權處理。我媽找到文教幹事和供銷社主任，他倆說已經找丁炮仗和醫院醫生核實過，證實丁炮仗是夫妻吵架一時失手闖下大禍，如今已讓他作出深刻檢查，而供銷社也把他開除了，讓他在家戴錯立功專門照顧小李老師。當我媽表示這樣做對丁炮仗太輕時，兩位領導認為現在小李老師能否痊癒尚不知道，加上又有兩個幼兒需要撫養，如果真的讓丁炮仗去坐牢，哪讓誰來照顧小李老師和兩個幼兒呢？再說，夫妻之間吵架甚至打架是難免的事，當然，像丁炮仗這次的確是有點過分了；不過相信真的也是一時失手，所以就算真的追究，也還夠不上牢獄之災！------總之，公社領導們都認為：讓丁炮仗在照顧小李老師的過程中自我檢討自我悔改是對丁炮仗最好的處理方式！

        在這同時，丁炮仗對我媽常常去看小李老師，看到小李老師躺在床上既不能動又不認識人，就會常常遷怒於丁炮仗，把丁炮仗痛罵一頓，卻是越來越無法忍受了！開始他用一見到我媽來就給小李老師洗臉擦身換尿布喂飯等動作，把我媽趕得無法安生，想讓我媽知難而退不再前來；後來他終於公開對我媽下逐客令：說如果不是因為小李老師曾在我們家住過三天，受到我媽的不良教唆，他們夫婦倆原本一定是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慘況的！因此他希望我媽如果真的關心小李老師，關心他們家的兩個幼子，那以後最好就不要再去打擾他們！至少等到小李老師好轉或兩個孩子長大一些后，再去打擾他們！------

        丁炮仗的一番話氣得我媽危險當場和他拚命。不過她關鍵時刻靈念一閃，突然想到膝下還有我這麼一個冥頑不化喜歡舞拳弄掌的忤逆兒，正好可以以毒攻毒用來對付這個喜歡打老婆的丁炮仗！因此她就立刻趕回家，請人前來叫我回家。------

        我和我媽重新騎車向小李老師家進發。一路上我和我媽都沒有說話。我想當時我媽可能和我一樣，都沉浸在對小李老師的悲傷和對丁炮仗的憤恨之中。大概在離小李老師家還不到一百米的拐角處，我媽突然讓我停下。我問怎麼啦？我媽說她想回家不去找丁炮仗了。我說你不是開玩笑吧？我媽說不是。我問為什麼？我媽說她認為別人說的也對，事情已到這個地步，就先看看姓丁的會如何對待小李老師吧；如果他能好好照顧小李老師，那就算了，如果不能，那到時我們再來找他。我很認真地告訴我媽，我說你是了解你兒子的，這樣的事別說是發生在小李老師身上，就算是發生在素不相識的人身上，只要給我知道，我也是會找個借口上門去教訓對方的！因此今天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去，那我就只能先把你送回家，然後自己一個人前來找丁炮仗算帳！看到我媽還在那裡猶豫，我向她保證：說就算我自己給丁炮仗打傷我也決不打傷丁炮仗；至少絕對會保證打過後他仍可以照顧小李老師和兩個孩子！最後我媽沒法，只能關照我一定要記住自己的保證，然後重新和我向小李老師家走去。

        我和我媽走進小李老師家時，丁炮仗正好從小李老師的房內走出來，看到我他全身一抖，但當他看到我媽也在後面時，立刻又鎮定了下來。丁炮仗沒有和我們打招呼，扳著臉自顧自走到中間客廳去了。我跟著我媽走進了小李老師的房間。當我第一眼看到小李老師的時候，儘管之前我媽的講述已讓我心中有所準備，但我還是為眼前的小李老師倒吸了一口冷氣：過去的小李老師，是個明眸皓齒相貌漂亮甜美臉上總是充滿著的笑容，讓人見了不得不回頭、不讚美的陽光美少婦；可如今的小李老師，已變成了一具雙眼若開若閉、滿臉都是消腫后留下的皺紋、看上去既沒有表情更沒有笑容、躺在那裡等死的殭屍！（而且我一眼就看出，出事時丁炮仗的確曾毒打過小李老師，而且是左手卡著脖子用右手打耳光；因為小李老師的左臉和左眼仍有烏青，脖子里也有一道淡淡的陰影！）。我的血都涌到了臉上，心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抓著，全身不可自控地顫抖了起來！------

        我媽看到小李老師又開始哭了起來。哭著哭著，她突然大叫：姓丁的，你給我滾進來！我要問問你，你究竟是不是人？你為什麼放著那麼好的老婆不要，卻偏偏要把她摧殘到如此地步？！------我來到外間正在忙碌的丁炮仗身旁，冷冷地對他說：我媽叫你進去你快進去！丁炮仗看了我一眼，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進了房間。我媽一看到丁炮仗進來，立刻從小李老師身旁站起。她再次數落了一番丁炮仗打小李老師的惡行，然後問他為什麼？丁炮仗憋了半天，最後用苦澀沙啞的聲音對我媽說：阿姨，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對自己那天的一時衝動真的十分後悔，不過那天真的是意外，我真的沒有打小李！聽到丁炮仗的辯駁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在後面不屑地對他說：丁炮仗，你到現在還說那天沒有打過小李老師，你真的是個孬種！我直接了當指出了他當天是如何打小李老師的。丁炮仗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心一橫說：反正那天我沒打就是沒打，你們想污陷我儘管污陷，我不怕！這時我媽才想起叫我這個兒子來此的目的。她咬牙切齒地指著丁炮仗說：姓丁的，你喜歡打老婆算不得英雄，只能算狗熊！我這個兒子也喜歡打人，但從沒打過自家人。今天我把他帶來，你可以和他到外面去打一架，如果你把他打死了，我在這裡先向你保證，我決不會對你有任何怪怨！但是你可放心，我兒子已向我保證過，他絕對不會傷害你，只是想讓你體會體會小李子被你打的滋味！------

        丁炮仗沒聽完我媽的話臉色就變了。等我媽把話說完后，我拍拍丁炮仗的肩膀請他到外面去交手。丁炮仗突然衝到房間內正對著小李老師的窗戶前，雙手緊緊抓住用鐵做的窗戶檔，聲嘶力竭地對我媽喊：我知道你兒子打架厲害，我是不會和他打的！你如果想讓他打死我，就當著我老婆的面把我打死吧！------

        一看到丁炮仗這種慫樣，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先對著他的小腿骨上狠踢了一腳，接著乘他痛得放開雙手時，把右腳放在他身後用右掌猛地一掌把他推倒在地。我用右膝壓住他的胸口，用左手叉住他的脖子，然後盯著他的雙眼，用右掌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氣連打了他十幾個耳光！丁炮仗的臉很快就變色了、破了，嘴裡也冒出了鮮血------最後他的眼睛里終於露出了恐懼的目光！他掙扎著、用不斷往外冒血泡的嘴對我媽大喊：阿姨救我！我知錯了！------其實不用他叫我媽已衝過來用雙手抱住了我的右臂，她邊哭邊對我喊：好了！好了！別打了！別打了！------我用左手的拇指扣住丁炮仗的喉結，用食指和中指扣住他狂跳的頸動脈，然後很認真地對丁炮仗說：你最好永遠不要忘了小李老師有我這麼一個弟弟！如果你今後不能好好對待小李老師，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不相信，你儘管可以試試！------

        後來我媽看我好像還不想罷休，就騰出手來在我的頭上狠敲了兩下，最後我只能從丁炮仗身上爬起，跑到大門外去。------

        往後我再也沒有去過小李老師的家。不過我媽常去，還常常把她兩個干外孫帶回我們家居住。據我媽說，這是因為看到丁炮仗好像已經改邪歸正，把小李老師照顧得很好，同時對我媽也很尊敬的緣故。

        小李老師雖然年輕，但最終還是沒有逃過腰部以下全部癱瘓、變成痴獃的命運 ！------

後記：原本由於寫了這篇東西的上和中后，覺得這樣的題材太讓人感傷了，而且內容也不符合現代社會，因此就不想再寫了。但後來想到開頭轟轟烈烈最後不了了之，實在對不起村民也對不起自己，因此就勉為其難把它結束了。不到之處敬請村民們多加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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